陈雁回坐在观擂台上,对站在旁边沉浸在对擂战势中的儿子道:“你堂叔为了掌门之位这是要拼了,若是赢了,就得你们去跟他打了,他可不会手下留情。”说着长叹一声,似乎颇为河清派的成败感到忧心。
居主位的纪盟主纪年本在专心烫着案上的黄酒,听到这话笑着应和道:“碧水阁的武功不容小觑,但是河清派的武功在江湖上自来负有盛名,我这次来便是要亲眼见识见识你们夺冠的风采。我和常青下了赌注,我赌陆谨言这次必定能夺冠,他却非要把钱押在周兴身上,我看他怎么输我。”他转过身拍了拍坐在左手席位上相貌清瘦,颇有道骨的男人,端起食案上的酒向他敬去,笑得爽朗恣意。
那叫常青的男人正是纪年的手下,人称百晓生的吕常青,他一手捋着长须,一手拿着羽扇轻轻挥动,分析着场上的局势:“周兴身姿灵动,内力不凡,连碧水阁的矫龙狂舞都避得游刃有余,可见内力之深厚,剑法之高超。我看他左臂不动,必是存贮着力气呢,陆谨言虽厉害,寒霜剑法只有十二招,只要躲了那致命的碎琼乱玉,完全就不足为惧了。”
纪年连忙向右侧的陈雁回颔首作礼,语带歉疚道:“陈掌门别听他胡说,他常常输我,这些话作不得数。”
陈雁回尴尬地笑了笑,回得不冷不热:“无妨,谨言年轻,便是输了也没什么。”
说完这话,心里闷窒,倒是狠狠瞪了陈亦深一眼,这个儿子还真是不给他争气,别人口中心中,都是对陆谨言的褒扬,何曾把他松风涯一脉放在眼里。
比试在杜如海掉下擂台的撞击声中告一段落,台下尘烟四起,待到烟尘四散,围观者皆都倒吸一口凉气,杜如海已口吐鲜血不能动弹。陈雁回见状揉身而上使出苍劲真经的风散云流,以内力驱逐开围拢人众,并以疾风困守住下台探视的周兴,让他无法迈出脚步,只能生生停住,待到风停,他便因前进的惯性而踉跄扑地。
这一招放出,众人惊叹,皆议论纷纷,待得知是四景山中河清派的掌门后,耸然惊惧。河清派,那可是拥有武林中人人梦寐以求长寿之方的门派。
周兴翻身一跃而起,连忙贯通经脉,打探自己是否受伤。
陈雁回扶起杜如海,脸色晦暗道:“比武台上虽不能做到点到即止,但也不能抱有杀心,如此狠辣为了第一不折手段,便是一举夺冠,也不能服众,在江湖上只能徒留笑柄罢了。”他这番话说得大义凛然,叫好者无数,便是纪年也伸起了大拇指。
若是丽娆在场,必定是要冷笑着翻白眼的。
陈雁回表面上是帮杜如海打抱不平,实际是悄悄试了周兴的武功深浅,心里有了底,表情便不那么难看了。他扶着杜如海回到观擂台,把他交给了碧水阁徒众们照顾,然后走到陈亦深面前附耳悄声道:“他下盘功夫不行,你呆会儿着意攻他腿脚。”
陈亦深脸色微沉,蹙眉不语,只盯着那无人的擂台发呆,显然他对这话十分排斥,之前就是因着父亲的帮忙让自己差点命丧黄泉,现在竟然还想走捷径帮他赢得比赛。
那不是帮他,而是看轻他。
与此同时,苍山派的薛掌门姗姗来迟。经过淮水之变后,江湖之中都对他和周兴的关系津津乐道。周兴这次比武竟还打着苍山派的旗号,而薛掌门似乎对此无意争持,不知是否真如传闻一般要把这爱徒逐出门派,从此一刀两断。
纪年隔了老远便起身相迎,恭敬无比:“薛掌门你终于来了,我还以为你伤了心,所以……”他用眼光刮过台下混入人迹的周兴,无意放下对苍山派的调侃:“所以后悔了,决定不把这化雨剑谱交给外人。”
薛掌门冷哼一声,摆了摆手,他掀衣坐在桌案旁,自顾自倒了两杯温吞的黄酒入腹,这才道:“我既已承诺就绝不会改变,管他是什么人,只要得了第一,这化雨剑谱就是他的了。”
纪年一拍双手,赞道:“不愧是薛掌门,这心胸就是宽大。”
话音一落,有人便嗤笑出声,所有人把目光看向那人,却是百晓生,只见他轻摇羽扇,摇头而叹:“我若是薛掌门,可没那么大的气量。”
薛掌门轻转酒杯,把它反叩在竹案上,残留的酒液渗透进竹篱里,带着温气的酒香,不浓,淡淡地,但是饧人眼目。很快有小厮收走酒器换上一套干净而簇新的玉州瓷器,素胚上勾勒的是极鲜艳的红梅,妖异而俗气,但一想到它的主人是极好风雅的纪年,这俗气中又多了几分方外隐士的沉蕴。
“想是薛掌门心里已经认定你的徒弟拿不到剑谱,所以才这般气定神闲。”吕常青点到即止,离州境内的帮派旧事,除了比芝麻还小的家长里短,还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不过那是人家派内禁秘,总不能拿到台面上来说。
十八年前,薛掌门的独子薛炎引着揽月峰徒弟溶月叛出师门,在江湖上可是闹得沸沸扬扬,两人为两派所不容,只能四方游历,最后双双惨死在外。
薛炎去世多年,无传人的薛掌门突然又不愿让这绝世剑谱在本派发扬光大,害得派中内讧
,苍山派精英死伤大半,这种自毁基业的做法,实在让外人所不解。
唯一的解释就是,薛家的血脉还在,并且极有可能会出现在这次武林大会上。
想起上次薛掌门来信托他为河清派寻人,恐怕这人就在河清派中。吕常青抬眼轻轻一睨,把这台下的人潮看个透亮。河清派每年四方比试会挑选出四景山中最厉害的精英高手来参加比赛,这台下备赛的仅有陈掌门的独子陈亦深和听雪楼的少主陆谨言,应当还有两个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