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无恤意下如何?”
七月中旬,彭城吴军大营,刚从赵营回来的伯嚭跪在吴王夫差面前陈述自己这次深入敌营的见闻,期间夫差提及赵侯,竟一点都不客气地直呼他的名讳。
“赵军数量众多,兵甲精良,没有受远道而来影响,而且粮草充沛,几乎每个粮仓都堆得满满的,从鲁国、曹国方向还源源不断有辎重抵达,若是与其正面交锋,只怕难以取胜。不过赵侯……赵无恤似乎对吴国的条件意有所动。”
伯嚭想起在赵营里受到的刁难和赵无恤那揣测人心形势的手腕,顿时一阵后怕,比起赵侯来,眼前的吴王好对付多了,至少他爱憎分明,表里如一。
虽然不确信赵无恤答应和谈到底是真心还是虚以委蛇,但伯嚭这时候为求自保,便少不了吹嘘是他以三寸不烂之舌说服了赵侯。
“赵无恤说若大王真的愿意与他在徐州相王,他可以考虑考虑……”
夫差冷哼一声道:“考虑?恐怕他早就急不可耐了罢。寡人早就看出赵氏子对天子有不臣之心,他费尽心思从卿族升为诸侯后,便将兄弟和儿子安置到鲁、邾、卫,这是想要效仿晋国故事,把整个中原变为嬴姓的天下,逐渐取代我姬姓。可他素来谨慎,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悍然称王,于是便希望击败吴国得到威望,以此作为台阶。现如今寡人愿意与他相互承认王号,倒是直接成全了他,赵无恤既能保全军队又能得到渴求的东西,他应该会吞下这枚香饵……”
一般而言,以夫差的性情,是绝不会接受以这种方式结束战争的,但王孙骆苦口婆心的对他说,香饵之中,其实也暗藏锋利的金钩,现在向赵国示弱,是为了日后卷土重来。
王孙骆说,吴国之所愿意奉上一个王号,其目的是想让赵氏成为众矢之的。夫差暗自想道,若是赵无恤受不了诱惑称王,必然会引发一连串的动荡,中原看似被赵国降服,其实并不稳定。到时候秦国郑国反抗,韩氏反叛,齐国莒国这边的战事也无法及时了解,处处起火之下,赵无恤便无暇与吴国为难了。等吴国回头灭亡了越人,打跑鲁国,想什么时候北上,就什么时候北上!那时候,形势就要反转了。
将欲去之,必固举之;将欲夺之,必固予之,这是聪慧的王孙骆从越国背刺一事中领悟的道理,一转手就打算用在赵国身上。
“可是大王……”说到这里,伯嚭有些为难,因为就算卑躬屈膝说愿意给赵侯献上王号,但赵无恤似乎不满足,他还要求吴国在退出宋国,撤离莒国之余,能让徐国独立……
“做梦!痴心妄想!”夫差登时大怒。
“先王暴霜露,斩荆棘,率军北伐,这才有了徐国之地。寡人之国虽大,但岂能如此不加珍惜,举以予赵,如弃草芥?就算把徐国割舍出去,吴国纵然能得一夕安寝,只怕越寇还没驱逐,而赵军已渡淮至大江了!”
徐国,是吴王阖闾和伍子胥征服的地方,如今已经纳入吴国国土二十余年,他可以放弃盟友和外邦,但徐国却不绝能丢失!
因为现如今徐地不仅是吴国重要的财政、兵源来源地,更修通了邗沟,从徐地可以直接乘船抵达大江,若徐国被赵无恤所得,后果不堪设想,夫差可不想南边北边同时被人兵临城下,让伍子胥那恶毒的遗言得到印证。
“大王。”伯嚭连忙劝道:“赵无恤之贪得无厌,臣也未曾想到,但此次与赵国和谈,是为了拖延时间,故不可断然拒绝,不如再派遣使者回去,与赵无恤讨价还价……”
夫差想了想,同意了:“可,此事便由太宰全权负责。”
伯嚭大喜,他知道夫差对自己的信任算是回来了一点,虽然他已经从之前极力支持夫差北上的主战派变成了一心求和的主和派……
这次吴国主动请平的真实目的,其实是借和谈之余撤离宋国,王孙骆提议,说吴军可以把江淮各地的船只调到彭城来,然后数万大军就可以陆续坐船离开,先沿着泗水到邳国,再从邳国入淮。
水路转运的功率比陆路移动快得多,等赵无恤反应过来,吴军早已逃离生天了!利用水路进行战略转移,这是吴军的拿手本领。当年吴军在孙武的带领下乘舟走淮水,抵达楚军后方,又舍舟登岸,杀了他们各措手不及,现如今,这种妙招却是用来逃跑的……对此,夫差难免感到了一丝羞愧,但国内的情势如火如荼,容不得他再顾虑面子了。
和谈在继续,两军暂时停止了进攻和交锋,吴国使者已经秘密往返赵营数次,然而七月中下旬吴军兵力和船只的频繁调动,在被赵军探知前,却先叫彭城的宋国人发现了。
这一天,彭城宋军的统帅司马耕怒气冲冲地来到吴国大营求见夫差,性格耿直而容易生气的他单刀直入地质问夫差道:“吴君这是打算抛弃彭城,独自南归么?”
……
司马子牛是孔子的弟子,也是向氏的家主,曾经在宋国五公子内战里出力甚多,与赵无恤也交情不浅。但他为人一向耿直,对南子的做法越来越看不惯,终于在皇瑗的劝说下倒向了宋公纠,这一年多来,若没有他指挥作战,只怕彭城早就被南子夺取了。
对这位彭城宋军的实际控制者,吴人还是有几分尊重和忌惮的。
伯嚭见夫差面色不豫,不打算理会司马耕,他便立刻出来替君说话:”绝无此事,大司马何出此言?”
“不是么?”司马耕冷笑道:“自从棠之役吴军进攻失利后,大王就将全军退到彭城,每日虚耗粮草,今日来更是在泗水上频繁调动船只,甚至连宋国的小渔船都全部强征,就我所见,吴君是想要让大军撤离宋国返回本土了罢!这不是抛弃友邦,还是什么?”
“调动船只,只是为了运输稻米北上,大司马休要无端猜度。“伯嚭说起谎来眼皮都不眨,在吴国人的撤离计划是,彭城这仅剩的万余宋卒是牺牲品,是用来拖延赵军追击步伐的绝佳阻碍。
然而就在伯嚭用花言巧语将司马子牛唬得将信将疑,抱歉离开后,负责大军撤离事项的王孙骆却面色凝重地进来了。
“大王。”他的声音有些颤抖:“有个坏消息。”
“吴城失陷了?太子身死了?”夫差一个激灵,下来拽着王孙骆质问。
“不,不是,是一支赵军骑兵突然从东鲁绕道郯国,于两日前攻取了邳国,我军最便捷的退路,已被阻断……”
“什么!”夫差难以置信,而他身后的伯嚭,乍闻此言,更是两眼无神,直接瘫倒在地……
PS:12点前还有一章(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