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四娘又笑道:“听说你在杨仲英门下之时白天习武晚上学文还曾填过一道‘百字令’的词?”唐晓澜面上一红呐呐说道:“这词不过是少年时候的游戏之作根本不成其为词。”原来那词正是他思念吕四娘而作的不知何以会给她知道是她提起心中揣揣不安。吕四娘道:“你那词我读过了“词味”是有的但太伤感了。少年人不应有此。你开那几句‘飘萍倦侣算茫茫人海友朋知否?’便充满了孤独自伤的情意。其实在茫茫人海之中尽多知己而且只要你行合乎义做的事能为大多数人着想那又何必定要人知?”
吕四娘谈词论世晓以微言讽以大义对他词中的儿女之情却半句不提。唐晓澜低头不语心中思想起伏如潮。
吕四娘盈盈一笑又道“我少年时也曾填过一‘水龙吟’词其中有两句道:‘莫学新声后主恐词仙笑依何苦?’我以为无病呻吟固然不好有病呻吟也大可不必。大丈夫若遇危难当立定脚根肩负重荷闯过关去。学词当学苏、辛像李后主那种亡国之音学它作甚?你读过辛弃疾那‘贺新郎’词吧开那三句也像你那百字令开头的三句一样叹交游零落但他那词却一片豪气和你大不相同。你还记得么?你试念来听听。”
唐晓澜抬起头来念道:
“甚矣吾衰矣!怅平生交游零落只今余几。白空垂三千丈一笑人间万事问何物能令公喜?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情与貌略相似。一尊搔东窗里想渊明。停云诗就此时风味江左沈酣求名者岂识浊醪妙理!回叫云飞风起。不恨古人吾不见恨古人不见吾狂耳!知我者二三子!”
这词乃辛弃疾暮年所写俏印象迈脱胜于少年。唐晓澜念完之后顿觉自己心胸侠窄真不免为古人所笑。吕四娘并没有有温言安慰于他但却在该词中引领他自己思索。唐晓澜心环渐畅不禁问道:“姐姐把你作的那‘水龙吟’词也一并念给我听吧。”
吕四娘想了一想笑道:“也好。”念道:
“天边缥缈奇峰曾是我旧时家处。拂袖去来软尘初踏石门西住。短锄栽花长诗佐酒几回凝仕。惯裂笛叹云高歌散雾振在上千岩树。莫学新声后主恐词仙笑依何苦?摘斗移星惊沙落月辟开云路。蓬岛旧游员峨新境!从头飞渡。且笔泻西江文翻北海唤神龙舞。”
这词豪情胜慨抱负既高胸襟亦广。若非吕四娘自承己作唐晓澜真不敢相信这是出于女子手笔。
两人谈得甚是投机唐晓澜闷气虽消但还想请问她立身处世之道正思索间忽听得一瓢和尚在下面喊道:“四娘沈先生午睡醒了正找你呢。”吕四娘抬头一看说道:“真是畅谈不知时刻日头都已偏西了。你的肚子也该饿啦回寺院吃饭去。”
唐晓澜随吕四娘下山问道:“哪位沈先生?”吕四娘笑道:“就是我常向你提起的我爹爹最得意的门生沈在宽。”唐晓澜“啊”了一声问道:“他不是五年前已被捕了?”吕四姐道:“甘师兄还没对你说过吧后来我们把他救出来了。”唐晓澜先是心神一荡后来一想:吕四娘对自己的姐弟之情已足令自己铭心刻骨那能再存奢望?这样一想心湖平静心境澄明默默的随吕四娘进了禅院。
沈在宽午睡初醒回味吕四娘晨间所说的言语只觉蜜意柔情紊回心底再看自己印司所集前人断句的那小词重读一遍读到:“见了又休还似梦坐来虽近远如天。”两句不觉哑然失笑。心想吕四娘如此深情眷恋自己还自寻苦恼这真是着甚来由?又想道:古人相交以诚像吕四娘那样绩年玉貌五年来却忍受空山静寂伴陪自己这样一个残疾之人而且还愿以身相托这真是情真意诚在主人中也不多见。这时心底阴霾尽皆扫净。
吕四娘带了唐晓澜进入禅院两人并肩而行唐晓澜已长得比吕四娘还高禅院前有山泉汇成小潭潭水照影只见一个英俊少年一个啊娜少女有如并蒂之莲在水中摇晃。刚才吕四娘在流泉飞瀑之旁听唐晓澜申诉全心想替他消解优危心中毫无别念对水中影子亦无感觉如今经过小潭步入禅院突然想起了沈在宽那集句小词只怕沈在宽对自己还未能全心信赖见了晓澜若生误会这岂不加重他的病情?思念及此脚步忽缓。唐晓澜若有所觉回头问道:“姐姐你想什么?”吕四娘抬头一望阳光明朗山花如笠说道:“没有什么?”跨前两步带唐晓澜进了禅院在一间静室之前叩门叫道:“在宽有客人来呢!”
沈在宽的床贴近房门伸手便可拔捧门闩他却走下床来一手扶着墙壁一手开门吕四娘急忙将他扶着说道:“你刚刚能运动四肢不宜过劳。”沈在宽见有唐晓澜在旁怔了一怔随即说道:“你应该先招待客人。”吕四娘笑道:“这是很熟的朋友。”瞧了沈在宽一眼见他毫无异容将他扶回床上替两人介绍沈在宽道:“唐兄请坐我行动不便请恕失礼。”
唐晓澜见此情况才知吕四娘五年来陪伴的竟然是个废人心中感动更觉吕四娘真非常人可及!
吕四娘到香积厨中取了斋饭端进房中唐晓澜和沈在宽谈得甚欢。吃了饭后唐晓澜道:“我有一事想请教沈兄。”沈在宽道:“请说。”
唐晓澜将前事再说一遍。沈在宽听完之后忽然坐了起来。说道:“唐兄既不见外我也愿献一得之愚莹妹你陪唐兄走一趟!”吕四娘惊道:“那你呢?”沈在宽道:“我现在身体日有进境内功亦已摸到门路有一瓢大师照顾就行了。唐兄的事却非你替他排解不可。事有缓急轻重轻重倒置则事殆矣。我们读书就是要识得分别重和轻。何况主人高义原就不止限于男子唐兄和我们既是知交他的危难我们岂可坐视?”吕四娘料不到他的心胸如此开阔不觉感动得滴下泪来。
沈在宽又道:“唐兄这次遭逢大变据我看来是外来之难易解而心中之贼难除。”唐晓澜这时已将沈在宽当大哥看待!说道:“愿聆教诲。”沈在宽道:“唐兄被令师误会之事有四娘出头排解谅可化为无事。只是唐兄乍明身世对今后出处大约颇感为难。”这话一针见血唐晓澜正因为自己是皇室血统而感到苦恼万分。沈在宽缓缓说道:“百姓之所好者好之百姓之所恶者恶之立身处世之道尽于此矣。”唐晓澜低沉思良久良久始抬起头说道:“多谢沈兄教导。”
沈在宽道:“莹妹你明天就陪唐兄下山去吧。”吕四娘心情激荡忽道:“再过几天便是七日了。”沈在宽知她舍不得自己笑道:“少游词云:‘金凤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又道:‘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我们五年来朝夕盈桓已不知胜过牛郎织女千万倍何必为小别伤心。”吕四娘听了这话知他已是全心信爱更无半点疑虑虽然离情别绪尚自索怀但一瓣芳心也自暗暗快慰。
正说话间一瓢和尚忽然扣门叫道:“四娘今天不知吹什么风又有稀客来了!”吕四娘道:“谁呀!”一瓢道:“你的师兄江南大侠甘凤池。”唐晓澜道:“甘大侠指引我到仙霞我以为他自己不来了怎么他又赶来。”吕四娘道:“甘师兄来必然有事。”和唐晓澜出去迎接。
甘风池见唐晓澜伴着吕四娘出来知他以前所说不假态度比前亲热许多执着他的手笑道:“我暗中保护你上山你知道么?”唐晓澜面有愧色答道:“丝毫不知。”原来甘凤池精明干练把师妹的住址告诉了唐晓澜后一方面怕他说的是假话暗中邀有清廷鹰犬上山;一方面却又顾及若他所说是真也难保没有人跟踪。所以便暗中跟在他的后面。待唐晓澜上山之后这才折回谁知刚刚踏上回程在仙霞岭脚不远之处又遇见了一件奇事。
吕四娘行礼之后问道:“一别五年各同门可好么?”甘凤池道:“近一两年来我很少和同门见面。想不到刚才在无意之中倒得着同门的信物。”吕四娘奇道:“什
=请。收。藏[零零文学城]00文学城努力为你分享更多好看的小说=么是哪位师兄托人来找我吗?”甘凤池在怀中取出一幅画来递给吕四娘道:“你看这是谁的手笔?”画中一只巨鹰威武之极但却被关在笼中鹰像伸出笼来双翼张开似欲鸣叫。笼旁有一个少女形貌颇似浙江巡抚的女儿李明珠。吕四娘看了一阵叫起来道:“难道是路师兄被浙江巡抚软禁了?”
路民瞻是世家子弟武功虽然不高画却很是出名尤其擅长画鹰。这幅画把神鹰囚在笼中似乎是以鹰喻人暗示自己被禁。吕四娘颤声问道:“甘师兄这幅画你是怎么得来的?”
甘凤池道:“我目送唐兄。上山之后就独自折回走了三四里路忽闻得山后有马嘶之声山风吹来还隐隐有凄厉的叫声。”吕四娘面色倏变说道:“难道有清廷鹰犬知我隐居此地?”甘凤池道:“我也是这样担心所以急忙跑到山后去看只见驿道上尘士飞扬几匹马已去得远了。我自念追之不及只好在附近仔细察视忽见山脚的岩石上有几处有点点血迹想是刚才有人在驿道上激斗直打到山边才被捉去了的。”唐晓澜道:“依甘大侠之见他们是不是想上山来!”甘凤池道:“我看不是。看脚印和血迹似是从驿道打到山边后来又越斗越远。看情形似是几个人围着一人后来这人就被捉去了。假如那些人是想上山的话他们就不必在获胜之后急急纵马飞驰。”
吕四娘不觉有点担心说道:“被捉去的那人会不会是路师兄?”甘凤池道:“我看也不是。路师兄没有那么好的武功。”唐晓澜奇道:“甘大侠未经目击怎么会分辨得出他武功的好坏?”甘凤池道:“山边的泥地湿滑脚印分明从脚印的分布和移动的痕迹来看那是几人合攻一人而被攻的人步法并不凌乱进退之间甚有法度。路师兄虽然也有那等武功但他少经阵仗临场未必能有如此镇定。”甘凤池分析入微不唯唐晓澜佩服连吕四娘也觉得这位师哥的确是江湖上的大行家阅历之深远非自己可比。
甘凤池道:“我最近正想出一次远门去拜访几位师兄。还有我前年听得二师兄(周浔)说关东四侠很想和我见面也许我会北上京师远赴辽东也说不定。”吕四娘笑道:“那好极了我和唐晓澜明日也将远行就和师兄一道吧。有师兄在一起我们安心得多。”甘凤池道:“那沈先生呢?”吕四娘道:“他近来似有进境今日已能扶壁而行了。他知道了晓澜的事就叫我替他向江湖上的侠义道疏通解释。”甘凤池道:“沈先生肝胆照人虽然是个书生但侠义之风犹胜于吾辈!”当下请吕四娘引见到静室里拜见了沈在宽。在宽听得甘凤池和二人同行他本来已无杂念现在更是放心。
第二日一早三人就下山北上。为了旅途方便吕四娘女扮男装甘凤池擅于变貌易容之术用药替唐晓澜变了颜容一路行来果然无人能识。
仙霞岭的北面便是浙江三人取道龙游、金华、东下义乌、绍兴。直至萧山准备先到路民瞻家乡访问。萧山出去便是杭州沿海一带。吕四娘久困山中此时方得重见大海胸襟宽畅这日他们正向路民瞻的家乡进大路靠山面海吕四娘一时兴起和甘唐二人走上山上远眺海洋只见大小岛屿星罗棋布渔舟点点有如水鸟般在波涛中随意出没。正自心旷神怡忽听得甘凤池声叫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