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多年以后,监察院开始重新梳理庆国十年初秋的那件大事时,还是有很多问题没有办法解释清楚,院长范闲从东夷城回京时,沿途所遇到的东夷义军突袭,究竟是朝中有人刻意放出的消息,还是说只是一种巧合?
毕竟能够掌握小公爷行踪的,似乎只能是监察院内部的高级官员。
而老院长回乡养老的旅途中的达州,却偏偏在那个时候变得灯火通明,变得杀意盈天,这是巧合还是……天意?或许是后者,但是那时候天空早已变了颜色,监察院二处的情报官员便没有缜密地追究下去。
但至少在达州城办理公务的刑部官员们,并不知道当时的夜城之外,还有一长列黑色的监察院车队,更没有人知道,所有朝官们视之若鬼,恐惧不已的陈老院长就在车队之中。
他们只是领受了上峰的暗中命令,花了足足一年多的时间,用来追缉一位钦犯,至于这位钦犯姓甚名谁,没有人知道,他们所拥有的全部线索,就是那名钦犯的武技习惯,曾经用过的容颜,至于这三年里,这位钦犯究竟变成什么模样了,谁也不知道。
或许就是天意吧,让陈萍萍遇见了达州里这一次围捕,也正是因为陈萍萍体悟了天意,这才在达州城中止了自己的归路,重新回到了他本应该一世呆下去的京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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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达州的一切,还要从一个多月前谈起,而且不仅仅是关于达州。
那时节,范闲还在海边冥思苦想四顾剑所传授的意志,苦荷大师留下的小册子,体味体内霸道真气的性质,猜测陛下修行霸道功诀到了极致,究竟会不会对身体造成难以承担的负担。他在看涛生涛灭,自以为世间一切如昨,春花已开过,秋月正当空,他是天下第二人,正得意之时,觉得一切都不是困难,一切都可以解决。
然而世事早就在那个时候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那一天是七月初的一天,整片大陆都被一年里最炽热的太阳笼罩,庆国京都也不例外。三皇子李承泽双手捧着一本书籍正在认真地看着,汗珠从他清秀的脸上滴落下来,当年世上最年轻的青楼老板,在经历了宫变以及无数的流血之后,终于将那份掩之不住的阴戾,转化成了与年龄不合的稳重与坚毅的心志。
三皇子李承泽已经成为了一位少年,一位待人有礼,孝悌俱备的少年,一个任何人都挑不出太多毛病的少年。让他在这短短五六年里发生了这么大变化的人,是两人,一位是他的父皇,一位是他的老师他的兄长范闲。
面对着皇帝陛下的时候,三皇子小心翼翼,绝不行差踏错,血一般的事实,太子哥哥和二哥的死,让李承泽很清楚,父皇是怎样恐怖的存在,虽然这两位兄长在后期也曾经想过要害死他,他们的死对于李承泽来说是天大的好事,然而面对着父皇时,他的内心依然止不住地散出了寒意。
因为害怕,所以恭谨,所以绝不犯错。这三年里,李承泽甚至与范闲见面都少了,只是把自己关在皇宫之中,偶尔才能通过母亲那边,知晓一下先生做了些什么。
李承泽也怕范闲,这位不能宣诸于众的兄长。因为在他青春期最关键的日子里,他一直跟随着范闲,看着范闲以一位臣子的身份,怎样在江南与京都里面的权贵们启动战争,并且获取了最后的胜利。而范闲手中的教鞭与冷冷的目光,更是让他不敢犯错。
范闲对于三皇子真正的影响,在于他让三皇子知道自己将来要做什么,会成为什么,从而才真正地扭转了他的性情。
三皇子李承泽将来必定是要成为庆国皇帝的人,整个天下都是自己的人,所以他要对这个天下更好一些,而不再像当年那样,为了一些银子,为了一些现实而短暂的利益,还要花那么多阴晦的心思去夺取。
天下是我的,将是我的,我何必还要去折腾他?这就是范闲教给三皇子,而三皇子深以为然的信条。
宫女醒儿年岁已经渐渐大了,当年青涩的小丫头渐渐展开眉眼,生出一份动人的美感来。此时醒儿在旁边替殿下打着扇子,皱眉看着殿下流着热汗,还在不停看书,心中不禁有些怜惜。
宜贵嫔此时正在宁妃的宫里说着闲话,整座漱芳宫内没有太多闲人,醒儿看着殿下的少年英俊模样,眼光渐渐迷离起来。
李承泽明显感受到了这份目光,唇角微翘笑了笑,却没有做出什么反应,只是轻轻把手放到身手,捏了捏醒儿的手指尖。
他的这份笑容,与范闲还真的很像。
“要不要先歇歇?”醒儿脸蛋儿微红,轻声说道:“这大热的天,陛下又不会来……”
李承泽认真地摇了摇头,轻声说道:“这都是先生开的书单,大部分是都是当年他从北齐拖回来的经典,我今年之内必须看完,还要写笔记给他审。”
他苦笑说道:“若是不过关,母亲又要打我了。”
醒儿咬了咬下嘴唇,说道:“小公爷如今在东夷呢,哪里管的了这么多。”
京都叛乱事平之后,陛下虽然没有去除范闲这个先生的身份,但范闲也极少单独去见三皇子,三皇子也不再经常胡闹出宫。这兄弟二人都知晓,三皇子便是眼下庆国真正的储君,皇帝老子不会愿意这位储君是在范闲的教育下成长,而更愿意是自己一手调教。二人为了避这个忌讳,也只好减少了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