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煌煌,二人的眉眼官司何尝避过嬴菱的眼。她正要发作,嬴澈却已起身:“知道今夜叫你过来做什么吗?”
“我不知道,王兄不明示,我怎会知道?”嬴菱答。她恨恨看着对面的裴令漪。女郎这时已佯作害怕地躲在了王兄身后,头靠在他肩后,只露了半张雪白的脸,双目满是畏惧。
还真是会装腔作势!
不是什么事都没有吗??惺惺作态地跑来找王兄,作出这副狐媚样子给谁看?
嬴菱又气又委屈,对令漪的厌恶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后腰处有窸窸窣窣的刺痒传来,似是那女子又攥住了他腰间衣带。嬴澈微蹙了下眉,并没说什么,只对嬴菱道:“纵火的奴仆就捆在门外,你还有何话可说?”
“不是我。”嬴菱似惊恐地大叫,“是谁向王兄诬告我?王兄,我根本就不认识那人,更不知今夜之事。”
又怒向令漪道:“裴令漪,是不是你?贱人,我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为何要污蔑我?”
令漪双眸很快盈满清泪:“王兄您看……”
“是那纵火的贼自己供出县主的,我连是谁要害我都不知道,又如何能污蔑县主呢?王兄,阿妹实不知哪里得罪了县主,才回来半日,她竟要置我于死地……还求王兄为阿妹做主啊!”
她仰头哀泣着,双目泪落如珠。几缕碎发贴在被泪水湿透的莹白小脸上,拂过红润的樱唇,实是活色生香。
嬴澈不语,只静静看她,令漪不惧不躲,只佯作怯怯地问:“王兄,怎么了?您为何一直看着我?”
嬴澈还未开口,那厢的嬴菱却被她一口一个“王兄”激得暴跳如雷:“什么王兄?住口!你不许叫!”
“那是我的王兄,不是你的!你个丧门星,离我王兄远一点!”
“宜宁!”嬴濯一声急喝。
尖利的咒骂声戛然而止。嬴菱急喘着,双目通红,平复了好一会儿才道:“我没有害她。今夜我都有好好地待在自己的院子里,不是我。”
“再说了,我一个县主,为什么要自降身份去害她,这于我有什么好处?这件事,指不定是有人自导自演!”
令漪似惊住,手巾掩口,泪落如雨:“那县主的意思,是我自己想要烧死自己吗?”
“我才回王府,连那奴仆都不认识,就找了他来放火,想把命赔进去来陷害您吗?”
“谁知道你是不是?”嬴菱最恨她这副扮可怜的模样,火气立刻上来,“你这个贱人,从前就不安分勾搭上那姓宋的,如今把人克死了,又不安心守寡,死皮赖脸地跑回王府,勾搭我王……”
“你发够疯了没有?”
冷淡的一声,这回却是嬴澈。
嬴菱最是畏惧长兄,竟吓得一震。
小孩子恶作剧起来也没个分寸,放火烧屋,实是恶毒。嬴澈浓黑的剑眉已不耐地拧了起来,他轻轻拂落令漪挽着他的一双手,对嬴菱道:“听着,我没工夫听你在这儿狡辩,《魏律》,凡官府廨宇及私家舍宅,无问舍宇大小并及财物多少,但故烧者,徒三年。计赃满五疋,流二千里;赃满十疋者,绞。”
“我大魏以法治国,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不若请管事来计算今夜府中之损失,再由你二哥告诉你,若真依《魏律》处置,你该罪罚几等?”
他既搬出《魏律》,一旁的令漪神色微不自然。冷淡的目光有如沉沉墨云压过来,如一座无形的峰峦,她垂眸避开,十指交握,指间渗出微微的汗。
嬴菱则一下子慌了。王兄竟然搬出律法来教训她!
事情虽是她做的,可他竟不审问她便给她定了罪,还说要送她去见官!
她是他的同胞妹妹啊,裴令漪只是个罪臣之女,为什么他这么偏心?
嬴菱既害怕又委屈,红着眼重复着“我、我没有”,已然开始露怯。
这时嬴濯语重心长地劝道:“宜宁,你可知这火烧起来会带来多少损失和隐患么?我们这些上位者不事稼穑,一草一木皆取之于民。今夜仅仅一个沉烟馆,当年便修了三年,耗费数万两白银。而今一把火就烧掉,造成的损失不知可以养活多少百姓。”
“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你是县主,虽不领受朝廷俸禄,可你享受的一切锦衣玉食的生活皆来自百姓,自当爱惜民力,克勤克俭。”
“我……”嬴菱无措地张了张唇,想要辩解。她只是想制造场小小的火灾,让世人都认为裴令漪是个丧门星罢了,她没想到兄长说的层面,也没想真的烧死裴令漪。
嬴濯又继续说道:“再且,今夜好歹是把火扑灭了,救火之人也没有受伤的。可你想过没有,府上馆舍多用木料,沉烟馆四周又全是竹林,遇火则燃,若是这火烧到其他地方了呢?届时不说毁屋烧林,就是灭火,也极可能伤及奴仆性命。此亦人子也,因善遇之,又凭什么要因为你的一时意气,白白丧失性命?”
“你是明事理的好孩子,阿兄知晓你并非本意如此,只是未能想到。这些道理也还是能明白的,对不对?”
嬴濯主管户部,最是爱惜民力,此刻一番话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嬴菱的辩驳之辞统统咽了下去,满面惭色。
至于另一个……嬴澈回头轻瞥,令漪低着头,半垂着羽睫,神色黯淡,不知在想些什么。
“好了,”弟弟唱完了红脸,自然轮到他来唱白脸,嬴澈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若能认识到自己的错误,王兄自不会怪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