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又说回来,想办成事就得查黄册,那怎么进黄册库就成了个大问题。横竖闲着也是闲着,李熙思来想去,决定去杨府拜年,顺便碰一碰运气。
玄鹄昨夜和孟青山斗了一宿鸡,这时困得眼皮打架,身上酒气也重,一听李熙说想去杨府,顿时就把脑袋摇出了残影,说什么也不肯陪李熙去挨训。
通体乌黑的宝马就拴在门外,李熙小睡片刻后,只好自己去。
年节时的京都可真热闹啊,到处都是人。
长街上熙熙攘攘,雪已化开了。李熙骑在马背上,看袅袅的炊烟像云朵一样从烟筒里往外钻,绵绵的,朦朦的,眨眼就被风吹散了,就和人们口鼻间呼出来的白汽儿一样。
这是大战结束后的第一个新年,但是对于住在京都的人们来说,外面打没打仗,好像对他们几乎没影响。
倒是负责镇守东南西北那四员大将,今年满打满算只回来了两个。一个是岭南的卫怀安,坊间传他是岭南的铜墙铁壁,年过而立却未娶妻,承乾帝为了赏他,就把年仅十四的李青芙指给了他,还说等李青芙及笄礼过,就让她带着百万嫁妆嫁去岭南,所以卫怀安此次于百忙之中抽身进京,其实是为了谢恩。
另一个就是听家中说丢了弟弟的姚元靳,进京本为查明真相,却叫惠妃那边的人连哄带骗套去了漠北的几处坏账,如今身陷困境尤不自知。
剩下一东一西的邵晏宁和封疆,他们俩一个因关外蛮夷屡屡侵扰边陲百姓而抽不开身,一个上书告老称病,都没能回来。
除夕宴后,李熙因黄册库的公事拜访杨思贤是天经地义,倒也不用避讳。正月里热闹,到处人头攒动,李熙一路小心翼翼地勒着马,生怕把人撞了,连路上用时都比平日翻了两番。
哪知好不容易走到地方,打眼一瞧,裴怀恩的轿子竟也停在杨府正门口。
裴怀恩私下和杨思贤走得近,逢年过节都来拜会,而且自从上回杨思贤因为误会他,摘官帽撞了柱子后,裴怀恩往来杨府的次数就越发多,也越发不避人了,仿佛是在明摆着告诉外面那些对他虎视眈眈的人,让他们别再打杨思贤的主意,也别再从杨思贤身上做文章,否则如果再让他发现他们对杨思贤说了一句不该说的,他就要将他们挫骨扬灰。
熟悉的金顶小轿就停在前面,李熙却攥紧缰绳,没忍住往后退了半步。
倒不是因为害怕碰见裴怀恩,只是他昨晚才信誓旦旦地拍着胸脯保证自己有办法,结果却连黄册库都进不去,还要赶在一大早来求杨思贤……这看起来真是有点丢脸,如果让裴怀恩见着了,肯定又要阴阳怪气。
有一说一,这感觉简直就像是,前脚刚跟人家摆过阔,后脚就被看见到处借钱。
再加上裴怀恩那嘴整天就跟淬了毒似的,着实有些打击人。
眼见着头顶日头越升越高,正当李熙琢磨着晚些再来时,未料杨思贤的孙儿杨善却忽然回来,怀里还小心翼翼捧着套刚买的文房四宝。
这杨善满打满算也就比李熙长一岁,一张脸生得不算精致,但很周正,模样浓眉大眼的,尤其是下半张脸,看着简直就是和杨思贤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须臾目光对上,这杨善先是愣了一下,紧接着就点头,并且态度和气地朝李熙作揖道:“您就是小殿下吧,常听爷爷说起您,爷爷说您聪明又仁义,成天价的都快把您夸出花儿来了。”
说着又往旁侧身。
“小殿下快进门,这天寒地冻的,来都来了,怎么还立在外面受这个冻?”
李熙摆手推辞不成,便只得下马。
……然后进屋就和裴怀恩大眼瞪小眼。
偏偏走在他前面的杨善也不消停,一见裴怀恩在,脸色顿时沉下去,整个人变脸如翻书,冷声说:“啧啧,你怎么还没走,这都什么时辰了,你要是再不走,我家都要染上你的腥臊气。”
裴怀恩没理他,眼珠转到李熙的方向,毕竟这样的骂他每天都要挨,听来早已不痛不痒。
“……”
无言。
良久,李熙也在看裴怀恩——他看见裴怀恩笑吟吟地把手抬起来指着他,又再扭头看杨善,目光幽幽地对杨善说:“小崽子,你这话说的可不对,如果我身上有那么大的腥臊气,那他身上也该有。”
“……”
李熙一口气卡在嗓子眼里没上来,咳嗽的很熟练。
好累,好疲惫,就知道一定会受牵连的,裴怀恩这人就是这样,赶上他不顺心的时候,就算面前跑过去一只狗,他都得冲上去使劲阴阳两句。
就这么着,裴怀恩和杨善拌嘴到最后,还是杨思贤站起来打圆场,很不高兴地对杨善厉声呵斥道:“……善儿!休再胡闹!”
一声骂堪比九天雷,中气十足。
而这杨善因为害怕杨思贤,听罢顿时就将脖子一缩,但却又很不服气地把怀里那些文房四宝一股脑全塞给杨思贤,嘴巴仍然忍不住嘀嘀咕咕的。
“好了,好了,爷爷您快别骂我了。”杨善自觉很委屈,嘟囔着说,“常言都道知人知面不知心,难道圣上的裁决还会有错?他——他爹贪百姓的钱,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杨善这话说的挺难听,然而还不等杨思贤反应,裴怀恩倒先抖着肩膀笑出来。
“杨善,劝你说话注意着些,莫再出狂言,毕竟就像你说的,我可不是什么好东西。”裴怀恩略略眯起眼,逗娃娃似的,说,“要按我的性子,若非看在你爷爷的面子上,你这身皮已经被我扒下来了。”
杨善立马憋红了脸,却反驳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