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柔腻的语调,让李熙在听了之后,倏尔想起舅母从前熬给他的蜜糖浆。
粘稠,甜蜜,滚烫,若是一不小心叫它在刚出锅时便沾了手,保准要脱一层皮。
来者不善。
李熙抬手拭汗,不敢再轻慢,一脸真心实意地对裴怀恩说:“厂公明鉴,我最近要忙的事情可多,我要干活,要想办法帮王二擦屁股,还要费劲攒出请厂公吃蒸蟹的钱。”
裴怀恩看着他笑了声,说:“一顿蒸蟹能值几个钱,我上回送给你的板指,究竟被你用到了哪里去?”
李熙沉默下来。
那扳指成色好,能卖好些钱,李熙在拿到它之后,几乎没犹豫,便把它押给了当铺,所得银两则被用于他在锦衣卫中的各处打点,以及玄鹄找人的本钱和路费。
裴怀恩今夜来,出口全是问句,语气虽温和,却总带了点咄咄逼人的味道,惹得李熙不敢再轻易出声,生怕多说多错。
半晌,许是见李熙不答,裴怀恩又低低笑了声,犹自转回去坐下了。
“小殿下身旁那个玄鹄呢?主子拮据,做奴才的干什么去了?”裴怀恩转动戴在手上的新板指,“莫不是嫌你小气,不想跟你了?”
李熙一怔,谎话脱口就出,说:“他前两天回老家……”
越说声音越轻,因为看见裴怀恩一点一点地对他敛了笑。
“据我所知,你那护卫生在北边,好像不是云县人吧。”裴怀恩望着他,随手将装着密信的小筒向他抛过来,“到底出了什么事,值得小殿下如此费心,教他悄悄地跑去云县仗义疏财?”
话音未落,李熙伸手接着信筒,唇线紧抿着,心跳登时就漏了半拍。
裴怀恩……裴怀恩已经知晓他在干什么了,没准正是宁贵妃喊裴怀恩来的。
难怪他这两天左等右等,都等不来玄鹄的回信!
顾不得外人在场,李熙惊疑不定地低头看信,却听裴怀恩继续逗他,说:“好端端的,云县那么偏僻,小殿下怎会想起派人去那里,是谁教给你的?”
因为摸不透裴怀恩此行想要干什么,李熙狠咬一下舌尖,没吭声。
玄鹄在信中对他说,元氏改名换姓隐在云县,想找到她,还要小心谨慎地不惊动旁人,不把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恐怕还得些时日。
看完信再抬头,裴怀恩仍是老神在在的坐在那,半分没有动,只是面色愈发冷了。
话赶话接到这份上,见着李熙发愣,裴怀恩倒也不再隐瞒了,而是直接捡干脆地同李熙说。
“先前倒是我小瞧殿下,竟叫殿下真的查去了云县。”裴怀恩一手支颌,随意地挑眉,“但殿下也不想想,若非我点头,殿下难道还进得去宫,看得见钦天监当年那些旧录么?”
裴怀恩提醒得明显,李熙不是傻子,只稍一琢磨,便想通了其中关窍,以及他在这件事中正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不禁讶然道:“厂公……厂公那日没醉,厂公也想教训恩露殿。”
裴怀恩不置可否。
“什么教不教训的,话别说得这样难听,这都是小事。殿下年纪轻,我原本并不想与殿下说这些,以免殿下心中不忿,又要跑来与我闹。”裴怀恩抬手向李熙讨了茶,沉吟半晌,又说:“现如今,我心里究竟是个什么打算,想必殿下再明白不过,而我也知殿下的苦楚,不会计较殿下此次的鲁莽之举,甚至还会补偿你,给你很多很多的钱,助你如寻常皇子那般开府、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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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熙沉默听着,在为裴怀恩送去茶水后,便又立刻走回桌边,两只手背在身后,用力抓紧桌沿。
良久,裴怀恩见李熙不说话,像是听进劝了,面上便又软和下来,宽慰似的朝李熙招手,示意李熙到他身边去。
“小殿下从前过得辛苦,对恩露殿那边有埋怨,这是人之常情,我可以理解,但时局如此,也请小殿下。体谅我的苦心,往后不要再做这些无用功了,好么。”说到这又笑,循循善诱的,“小殿下听话,我知此事要查,可是具体该怎么查,该查什么,什么又是不该查到的,还望殿下心里能有个数,用心配合着我,否则……”
余下半句话没说,裴怀恩低了头,又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喝茶,威逼利诱得很熟练。
如这等事,裴怀恩从前已经做过很多次,想来如李熙这种遇事只会哭哭啼啼的小孩,只需稍加告诫便成了。
裴怀恩这样想着,慢条斯理地把茶水饮净了一碗,却不见李熙走近,心里颇惊讶。
“怎么,殿下莫非……”
由于得不到想要的答复,裴怀恩抬起眼来,但话说到这就住了口,因为他发现李熙正一反常态,胆大地盯着他看,甚至还出言打断了他。
“……可厂公保下恩露殿,就是要我一辈子做这个祸星。”李熙抚着自己跳动不停的胸口,出声问,“厂公,你有没有做过祸星?”
裴怀恩一哂。
“殿下是孩子心性,不过就是一个名号么,有我在,往后谁也不会欺负你。”
夜凉如水,听见裴怀恩这样说,李熙不免将桌沿抓的更紧。
裴怀恩开出的条件丰厚,若换在往常,他一定又会好脾气的答应下来。李熙想,可是今晚不知怎么的,他竟忽然感到了一些……前所未有的愤怒。
晋王府不许动,因为要拿它换戎西的兵权,齐王府也不能动,因为要用它等承乾帝的立储旨意。细细想来,他从大沧回来这么些天,每日忙忙碌碌,竟是一直都在为旁人日后的泼天富贵在卖命,就连他的存在,也只不过是裴怀恩用来牵制恩露殿的筹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