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清楚自己推门后会看见什么。
“沈长清!一刻钟后你再不出来,我就把你的饭倒给旺福!”
他起身,推门。
眼底一片昏暗,头痛欲裂。
再掀开眼皮,他被颜柏榆捂着嘴,死死压在身下。
“崇德三年,城东三十七户,户主卒,有子二,小儿亲生,大儿抱养”,官兵手里翻着名册,“上头有规定,一家必须出一个壮丁,参军入士。”
“我看你丈夫早亡,一个人拉扯两个娃娃也不容易,这样,反正这个叫沈长清的是你收养的,你们家就记他名字好了。”
颜姨的眼睛里是犹豫,踌躇,不舍,还有一丝愧疚。
沈长清想,您其实不用纠结什么。
终究是我欠您的,还了就是了。
沈长清想说,好。
可颜柏榆死死捂着他,发狠地盯着他,满眼里都是威胁,贴着他耳朵,低声,“闭嘴,你敢出声,我要你好看!”
颜柏榆从床底下钻出来,大喊,“我就是沈长清,我跟你们从军。”
沈长清被颜柏榆结结实实捆在床底柱上,嘴里还塞着颜柏榆随手摸来的沾满灰尘的抹布,晦暗里,他将颜姨瞳孔中的震惊和难过尽收眼底。
那一瞬,沈长清也在难过。
颜姨照常供他读书,他也照常帮颜姨干些力气活,只是两人间的话越来越少。
直到无话可说。
战死的人越来越多,这天下越来越乱,上门的官兵又换了人。
“崇德八年,城东三十七户,长子沈长清已从军,家中仅余一子”,这次的官兵一脸严肃,眼神淡漠,“叫颜柏榆出来。”
颜姨瘦小的身躯,挡在门口,只留给沈长清一个佝偻衰老的背影。
“求求你们不要带走我的儿”,颜姨满眼绝望,“不要……不要带走鱼儿。”
时隔五年,她终于能为她儿哭泣一场。
为她的鱼儿,哭泣一场。
沈长清走过去,一点,一点,坚定地掰开颜姨把着门的手。
颜姨死死扣着门,可她哪里比得过男人的力气。
沈长清从容走出去,手指推开门的瞬间,他预见到了永别。
这回入目的是满眼腥红,颜柏榆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猛推了沈长清一把。
背脊撞在树上,沈长清滑倒在地,树叶抖落,树干上添了一道直直向下的骇人血痕。
颜柏榆揪着他的衣领,攥紧拳头砸在他脸上。
“武师教你的东西你都学到狗肚子里了吗!为什么不躲!”
“我让你说话!”颜柏榆又一拳头砸过去,却被沈长清用手掌生生逼停。
他又一次,从怀里摸出那封染血的信。
“是娘给咱的吗?!”颜柏榆大喜过望,伸手去抢,他没有注意到沈长清欲言又止的样子,满心满眼都是欢喜,“那你也不能在战场上走神啊!”
他碎碎念着,“娘不识字,应该又是夫子帮着写的。”
“刚刚是我不对,谁让你吓狠我了,不给你一拳,你不长记性”,他一边急切地拆信,一边道歉,“好嘛,对不起,长清啊,你脾气最好了,别生我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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