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留香带着一身寒意回到慎德堂,跌坐在诺大的殿堂当中冥思苦想。
澹台姨娘等人来求见皆被拒绝,于总管陪在身边,良久,终于忍不住询问了一句:“相爷,可要红绡公子过来?”
楚留香缓缓抬目看着他,面上清晰地浮现出疲惫之色,问道:“高庆,你随我多少年了?”
“回相爷,三十六年。”于总管一丝不苟地立正了低头回答。
“三十六年!”楚留香长叹了一口气,道:“你我是少年相识,如今都已半截入土,我的儿子,我挚爱的人,心里想的都不是我,唯有你——高庆!我知道你满心满意只有对我的忠心。”
于总管眉间皱纹微微一紧,相爷平常对他说话,也很少说我啊我的,随即他以为明白了楚留香的意思,在他面前直挺挺跪了下来,抱拳道:“高庆本在十一岁那年就死了,多蒙相爷相救,这么多年对奴才推心置腹,高庆无以为报,愿为相爷除掉那女子,以绝后患。”
楚留香忽然哈哈大笑,双手扶起他来,“何必要你出手!我也不想杀她,杀了她固然可以一劳永逸,可眼前玉儿对她如此痴迷,不知要闹出何等样事来,更不能襄助我完成大业。要毁了那女人,只怕让皇帝出手更好。”
于总管虽然抱着效死之心,听见主子这样说,还是松了口气,“可是皇上多赖王爷保护,怎么敢出手对付张泠然?”
“皇帝不敢也不会肯,可是你忘了他还有个脑子不太好用的嫡亲姐姐了?”
于总管这才恍然大悟,叹服道:“相爷英明!”
楚留香敲了敲桌子,吩咐:“听说这几日万象园的女人陆续回来了,你派人过去把孙敏叫来见我。”
孙敏系已故孙太后的侄孙女,他们家族也算嫡系的皇亲国戚,虽然现在的皇帝未必就待见孙家,可是她们进宫走动,给汪太妃(汪太妃是孙太后的媳妇)请个安什么的,那也是天经地义。
于总管明白楚留香这是想让楚玉自己的女人之间打内战,最终还不能埋怨到他这个做父亲的头上,心想相爷这么多年在官场上摸爬滚打都能立于不败之地,果然是大有门道,算计起自己唯一的儿子来也毫不手软,怪只怪楚玉还不够了解自己的父亲。若是他知道,父亲的意思是任何人在儿子心目当中的地位都不能超过他,否则就宁可毁掉那个人,楚玉还敢表现出对那个女子异乎寻常的爱吗?
走至园门口差了一个小厮到万象园去唤孙敏,于总管就站在门口等候着。
抬头看见不远处黑魆魆的小山,他的眼前突然浮现出一个风华绝代的美人,当年她是如何渐渐疯狂,最后到底怎么落下的飞鱼崖,他是一清二楚的,想起传闻中说楚玉如何掏了东厂厂公覃包的心,又如何剐了王府中一个贺老八,再加上骑木马而死的艳艳和荣华,他的脸上一阵抽搐,觉得这会儿吹过来的风特别冷,倒先有点可怜起固安公主和孙敏起来。
他在想,就算相爷毁了张泠然,可王爷有气无处发泄,必然要寻根究里,固安公主如果出手,她第一个就跑不了,而孙敏,被挖出来的可能性也在百分之八十以上,只希望到时候那股怒气不要连他这样的知情人都要涉及才好。
及至望见身着一件立领玫瑰红锦袄的孙敏嘴角噙着淡淡的微笑提着灯站在他的面前,于总管才觉得自己有些杞人忧天,在这两府里,不仅相爷是人精,就是这个看似温和贤惠的襄王府三夫人,又岂是省油的灯?
看着她淡定的神色,于总管认为——火,只怕永远也不能烧到她这里。
孙敏连一个侍奉的丫鬟都没带,反倒还欠身给他道了个万福,道:“于总管新年好啊,可是父相召见妾身?”
于总管连忙接过她手上的灯引她入内,铁板一般的脸上也浮上一丝笑意。
大年初六的半夜里,楚玉离京。
拂晓,皇宫里的御用车架已经候在王府之外准备接泠然入宫。
这是楚玉和皇帝的约定,也是泠然自己的意愿,一切按部就班。
如今他们还没有成婚,打仗既然不能带着她,那么,楚玉不在京中的时候,她也不想留在相府。何况过了年初二之后,万象园余下的侧夫人陆续回来,她现在身份地位尴尬,虽然为了楚玉曾在心里想过暂且可以牺牲一下自己的婚配观念,但真要与那些女人碰面,她还没有做好思想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