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深垂,繁星漫天,牛羊都已经入栏,牧场上空寂如野,就只有风,空荡荡从这一头吹到那一头。
忽然间,风少游耳尖一动——什么声音?这声音像是从脚下发出来,成千上万的、成千上万的沙沙声,裹挟着风,在静夜里,格外瘆人。
风少游催动元液,定睛一看,脚下的草根里竟有无数条蚯蚓在蠕动爬行,仔细聆听,这些蚯蚓似乎是被北边一种独特而玄妙的声音吸引过来的,或者说是曲调更为合适,婉转轻缓,渺渺不可闻。
那边有什么?它们这是受到了谁的召唤?
风少游一路追踪过去,大概追了一盏茶功夫,那些蚯蚓突然倏地往地下钻了进去。
面前出现一座孤零零的木屋,屋里隐隐透出些烛光来。风少游放缓脚步走了过去,敲了敲门,没有人应。轻轻推了推,门并没有锁——屋内没有人。
——但他分辨得出,这里有金铃的气息。这应该就是金铃的住处所了。
没有人,为什么还亮着灯?还有,那种奇怪的曲调似乎就是从这屋子的某处散发出来的。
没有花费太长时间,风少游在木屋里找到了一处暗道。
没想到牧场之下竟然有一个幽深的洞穴,洞壁光滑湿润,显然,这不是人工开采形成的。风少游确信先前听到的那种奇怪的曲调正是从这个洞穴深处发出的。
这里面,到底藏了什么秘密?
风少游屏住呼吸,轻身往里探溯,行至两三百米后,这才发现湿滑的洞壁上竟有许多密集的蚯蚓洞,一条条血红透明的蚯蚓摇头晃脑地从小孔中钻出来,迅速滑落到洞穴中又蠕动着往前爬。
看到这么多成群结队、成千上万的蚯蚓在他周围、脚下翻滚……无处不在,涌动的时候简直像是什么动物的血肉或者内脏翻了出来,风少游一瞬间恶心到须发皆张。
妈蛋,这得亏是自己,要是小苏,这会儿可以直接去死一死了。
即便如此,好奇心仍然占了上风——这些蚯蚓,会把自己带向哪里?
风少游一路忍受着胃里的巨大不适跟随着蚯蚓前进,在接近一处宽大的岩石溶洞时,前方突然豁然开朗,出现一道朦朦胧胧的光亮,曲调正是从此处发出。
风少游闪身隐入一块大青石后向里张望,只见左侧洞壁处犄出的一块岩石上坐着一个白衣少女。
是金铃。
她背对着他,风少游就只能影影绰绰看到一对翅膀的边缘,洁如新雪,薄如蝉翼,忽上忽下,隐隐像是有光华闪烁和萦绕,风少游看了半晌,看不出是什么东西,索性催动元液——
那几个是一支长不盈尺的笛子,色泽莹润如玉,光华却远胜之,笛子两侧生了这一对翅膀,扑朔扑朔的,像只振翅欲飞的蝶,当然并没有飞起来。
这就是……乐蛊么?
风少游这还是头一回看到金铃激发的乐蛊,竟然是这种形态,美得让他移不开目光,简直像是能惑人心志,饶是以风少游的定力,也足足看了一刻钟有余,才恍恍惚惚强迫自己清醒过来。
这一清醒过来,他立时就想到了:奇怪,金铃这神态分明是在吹奏,为什么竟一点声音都没有?作为信蛊蛊师,哪怕这声音细若游丝,也绝没有他听不到的道理。
再环视周围,这些前仆后继,奔涌而去的蚯蚓,难道不是受了乐蛊的诱导——那该是怎样一支曲子呢?风少游想不出来。
而金铃像是全然沉浸在这美妙的音乐当中,眉目间时而欢愉,时而忧色,时而沉静……根本不去注意脚下赤潮一样汹涌而来的蚯蚓群,那就像是在满地血污中,唯她衣白胜雪,遗世而独立。
风少游有一瞬间的毛骨悚然。
他定定神,再度催动元液,五感的无形触手从金铃身上移开,渐渐笼罩整个石洞。
石洞不大,却异常的光亮,是那种温和的,橘黄色的光,风少游这才发现金铃对面的洞壁中间,有一个圆形灶膛一样的凹洞,凹洞里有一层血红色的透明外壳,一朵金色的火苗正在里面跳跃着。
这……这不是秋元祭上的圣火——琉璃精焱么!风少游瞳孔微微一缩:今年秋元祭那晚,它被凉志盗取时受到惊扰反噬遁走,怎么……怎么会在这里?
这一念未了,风少游又听到了不安的“沙沙”声,这个声音这样近,直接干扰到了他的五感,他不由自主地将目光往下移,往下移,那是一个巨大的盆状的深坑,一眼看过去,一片血红,待看清楚时,风少游全身毛发都竖了起来!
只见坑中的那片血红竟是数不清的蚯蚓纠缠在一起,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它们在蠕动,有节奏地蠕动,蠕动,那种悉悉索索的摩擦声,那种浓稠的黏腻感,通过五感分毫不差地反馈回来,风少游觉得自己的胃肠也跟着那节奏蠕动起来。
他好容易制止自己想要呕吐的冲动,忽又疑惑起来:这坑究竟有多深呐,如何容得下这么多蚯蚓只进不出?莫非是个无底洞?
风少游强忍着恶心的冲动,再一次默默探出五感,他是刻意细听,才分辨得出来,这片沙沙声掩盖的“咯吱咯吱”的响声。
这个奇怪的声音大大催发了他的好奇心,他大幅度地调动元液,加强五感中的听觉和视觉能力,这时才发现洞坑深处里侧有一张长着锯齿的血盆大口,一张一合之间,无数蚯蚓翻滚着,翻腾着,变成一堆一堆的血肉,血汁和肉末从锯齿间流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