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过后,汉魁咳嗽得愈发厉害了。崇孝和崇高不止一次劝他去城里看看。崇德也捎信来说,月华已在医院联系好了呼吸道专家,让他抽时间去一趟。禁不住儿女们一再催促,他决定去县城一趟,一是去看病;二是跟崇德说说盖房的事。
老河湾离县城有六十多里,且全是土路,也没通公交车。崇德原打算给公社武装部长刘海奇打个电话,请他派辆吉普车送父亲过来,但考虑到公车私用影响不好,只好作罢了。汉魁也不想麻烦人,本想让崇高骑车载他过去,可一连几天见不着他人影,只好麻烦崇孝了。他觉得让崇孝去也行,爷仨能坐下来商量商量崇高的事,比崇高在跟前说话更方便些。
爷俩第一次骑车进县城,找不到崇德家门,跑到县政府办公室一问,才知道崇德到下面公社调研去了,只好直接去了县人民医院。崔月华领他在医院做了个全面检查,又去专家门诊看了看,拿了几剂中药。
傍晚时分,崇德从下面调研回来,爷仨总算见了面。崇德说:“爹,这两天实在太忙,顾不上照顾你。”
汉魁很体谅儿子的难处,笑着说:“你忙你的,不用为我操心,我的病本来就不是啥大事,公家的事才是大事。”
“咱爹的检查结果出来了吗?情况如何?”崇德关切地问道。月华说:“专家看了检查结果,说咱爸的病没大碍,只是严重的气管炎,他又不忌烟,是长期操劳积累下来的老毛病了,专家开了药,说这种病春天是高发期,希望他多注意休息,好好调养会慢慢好起来的。”
“你看,我早就说过了,我没大毛病,你们就是不信,看看,果真没啥事吧!”汉魁笑着说道。崇德听说爹的病没大碍,也就放心了,说:“爹,医生让你多休息,你既然来了,就在城里多住几天吧!”
“我哪住得下去啊?崇孝还要尽快赶回去,学校有一群孩子在等着他,咱不能耽误孩子们的课是不是?我来时就不想让崇孝载我来,怕他耽误课,想让崇高载我来,可他最近忙得几天几夜都不回家,也不知他一天到晚忙些啥,爹也懒得理他。前几天好不容易请了一天假送秀梅进城,可回去后,家也没回,又到苹果园去排练了。”汉魁说着埋怨道。崇孝笑着说:“爹,我跟你说过了,三弟现在有出息,听说正在排练《红色娘子军》,忙得很嘞!”
“这也叫有出息啊?终归是唱戏的,没啥意思。这要是搁在以前,谁能看得起?恁现成叔是聪明人,他咋不把晓梅留在宣传队,却去合作社上班去了。”汉魁拿晓梅跟崇高相比,意在告诉崇孝,崇高干的这件事没出息。崇德听了,笑着劝道:“爹,现在是新社会了,我看这么做也不错。他能专心去干一件事,不惹你生气,这不就是你希望的嘛!”
“这倒也是,他比以前懂事多了。这次秀梅来城里给她二姨家当保姆,是他主动提出来送秀梅的,我和恁永才叔心里倒是挺满意的。”
“爹,他的事,你就少操点心吧,年轻人自有年轻人的打算。”崇德劝道。崇孝也说道:“是啊,爹。”
“我可不管他咋打算?爹也得把自己责任尽到,眼下得给他盖房子了。”汉魁说出了自己的烦心事。爷仨说话间,月华将晚饭端了上来。崇德从里间拿出了一瓶“西凤”酒,笑着问道:“爹,你喝点酒吧!”
“酒啊,爹怕是不能喝了,你们喝吧,我吃口饭就行了。”汉魁说着把饭碗挪到跟前。月华笑着说:“医生说,不让咱爸吸烟喝酒,你是故意的吧?”
“那就忌了吧!崇孝,来,咱弟兄俩喝一点儿吧!”崇德说着打开酒瓶,摆上两个酒盅倒上,“爹,那你就吃饭吧!”
“孩子们呢?咋不过来吃饭啊!”汉魁问道。月华朝里间喊了一声:“哎,文军文革,你们也过来陪爷爷吃饭吧,吃过饭再写作业。”
三个孩子从里间出来。月华一边给孩子们盛饭,一边问崇德:“你现在一天天不着家,回来后一脸疲倦,孩子的功课也顾不上辅导,你到底在忙啥呢?”
“能忙啥?外出调研呗!下面存在的问题太多了,简直忙不过来。我去下面转了几个地方,发现很多公社和村队干部都不按政策办事,滥用权力,把老百姓给整怕了,害惨了,有的公社还像以前那样,随便抓人打人,弄得是民怨沸腾,不知道咱公社是不是也这样,抽空我得过去看看。”崇德不无忧虑地说。
“你也不用看,都是一个样。咱大队的张永福,就是个喜欢捆人的主儿,动不动就抓人打人。”汉魁说到张永福,气就不打一处来。崇德笑着说:“张永福这个人我是知道的,喜欢跟风,你还记得吗?我参军那年,他就是民兵连长了,一晃十多年过去,他现在是不是越来越脱离群众了?”
“爹咋能忘了?要不是支书保你,你这参军就不好说了。”汉魁摇摇头说。
“哥,现在的国家形势是不是又要变化了?”崇孝试探着问道。崇德没有直接回答崇孝的问题,叹了一口气说:“唉,总会好起来的,这几年我在部队,没想到地方上会是这么个情况,老百姓满腹怨气,年前河工上就是个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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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你们说的这些,都是国家大事,爹管不了,爹操心的是你弟弟崇高,如今他也老大不小了,也该成家立业了,爹想今年年底就给他把事办了,眼下最重要的是给他盖房子。”
“爹,房子是一定要盖的,你也不用着急上火,房子的事,我们想办法。”崇德劝道。崇孝说:“是啊,爹,这件事就交给我们办吧!”
“你们手头也不富裕,爹这儿倒是攒了点钱,再把咱家那几棵柳树卖了,也就差不多了。”汉魁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崇德说:“爹,你放心,钱的事,我去想法子。”
“爹,啥时候动工你跟我说一声,”崇孝说道,“我回去把那头猪卖了,要是不够的话,再卖几只羊。”汉魁听了,心里热乎乎的,说道:“现在手里的钱也够买砖瓦了,春天先把地基打好,然后拉土添一茬,夏天再添二茬、三茬,秋天也就可以上顶了,就是上顶时还差点梁檩,现在倒不着急,眼下,我最担心的是崇高。”
“崇高有啥好担心的?”崇德问道。汉魁说:“你这兄弟心气高,对这门亲事一直不满意,我怕他反悔;恁永才叔虽说一直催我,但秀梅她娘的态度一直不明确,私下还跟别人说过,成不成还不一定呢!你们看,这说的是啥话啊?”
“爸,你是怕崇高打一辈子光棍吗?”月华笑着说,“我看,凭着三弟那身材,那长相和那气质,不知道有多少好姑娘在等着他呢!”
“唉,话虽这么说,但上哪儿找去啊?”汉魁叹了口气说。月华问道:“那秀梅是啥态度?”
“她的态度有啥用?就说秀梅这次进城吧,开始她是不愿意来的,但禁不住她娘和她二姨的劝说,不也来了嘛!明面上说是去当保姆,谁知道她娘还有啥别的打算,秀梅一个闺女家,哪能做得了她娘的主呢?”
“爹,你也别太为难了,房子咱们要盖,婚事咱也不能太着急了,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吧!”崇孝笑着说。崇德说道:“对对对,二弟说得对,婚事是不能强求,成与不成得看崇高和秀梅二人的态度,他俩要是不乐意,就算结了婚,也过不到头,到时候,您老就更加烦心了。”
“唉,你们俩也知道,爹这人好面子,有名无实的,两家人好了这么多年,恁永才叔整天亲家亲家地叫着,要是散了,不得被全村人笑话嘛!”
“儿孙自有儿孙福,爹,这事你得看开点。”崇孝劝道。“爹也是这么想的,但总是放心不下,好了,不说了,咱们吃饭吧!”
汉魁说着端起了饭碗。文军趁机在他碗里放了两片肉,激动得他差点掉下泪来。他忙忙碌碌了大半辈子,为了儿女经历过无数的孤独和无助,没想到自己的辛苦付出,终于有了回报。儿子们不说,就连小孙子也如此这般的疼爱他,能不使他感动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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