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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贺今行只能一笑了之,安慰道:“你们要是想我,可以悄悄过来找我,也不远。”
正好几匹马都歇够了,他把卷日月的缰绳解下来,“至少现在,我们可以一起跑马。走吗?”
星央得知以后能去找他之后,不再那么难过,闻言重重点头:“好啊。”
他喜欢跑马,没有一个仙慈关的兵不喜欢跑马。
天下第一雄关的关墙越是沉重,他们就越喜欢那种和同袍火伴一起驰骋,仿佛能乘着风飞上云霄的感觉。
“那就,预备——”
话音未落,苍鹰啼鸣,两人三骑自天河畔一并冲出。在旷野长天里,追着西斜的红日而去。
一路黄沙胡杨,日落月降,直到接近净州边界,两人才意犹未尽地分别。
贺今行牵着离京时骑的那匹马向西赴任,星央则带着卷日月与金刚轮向西北直行回仙慈关。
大宣行政区划实行路州制,每路应设四州,但剑南、秦甘、宁西三路因其毗邻外邦,只设三州。而剩余的边境线内两到三百里皆属于边防区,由驻扎在此的边防军布防、屯田所用,独立于其他州县。
云织县已是净州最西端,再往西去,地势突拔,就是得爬上天河高原才能进入的西州。
贺今行在驿站歇了半宿,于黎明之际踏入云织县的地界,下马徒步慢行。他一路走走看看,观察这个即将任职起码三年的地方。
原云织县令就从天化十年任职至今,六年时间兢兢业业轮了两回吏部大考,早该调任。然而直到今年秋天有人接任,才终于喜出望外地收拾家当、带着一家老小前往宁西路荼州,虽还是平调县令,但怎么也是向宣京跨出了一大步。
他心知自己在此应当不会如前县令超过一个任期,但他既然求到了这里,就要最大限度地利用这个机会。
他十岁那年初到西北,第一个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地方就是云织县砂岭,他对西北的认知、了解与各种复杂的情结皆由此生根发芽。所以他改换身份之后,才说自己出身于此。
天化九年的冬天,他与贺冬、星央还有一名护卫在砂岭的某座山顶上被围困,是从神救口夤夜驰来的西北边防军解救了他们。
骑兵们俘虏了近百名监工与打手,一举踏平了藏在山谷里的蜃心草田,救出数百名被拐骗到这里的劳工。
王义先在第二日上午赶到,第一件事就是通知云织县衙与净州府,前来善后。
他被裹上几层袄子,手炉火盆一股脑地塞过来,热得他流汗。他没有抱怨,只是不解地问,就这样结束了吗?
王先生没有把他当孩子哄,而是事实就是地说,云织县和净州府会处理这里,该审判的判,该追捕的追,救济也会尽量。净州卫也已经按照贺平他们提供的线索端掉了一个拐子窝点,抓了十几个人犯,正在帮解救出的幼童寻找亲人,之后会陆续送她们回家。
这样已经很好了。
可已经从这里流通出去的蜃心草呢?还有那些已经被卖掉的孩子呢?怎么办?
这确实是令人头疼的问题,王先生在寒冬腊月里也随手携带羽扇,一边给他扇风,一边给他解答。
但边防军本不该插手路州事务,神救口离云织县离得近,来一趟也能说是演练。再远一些,就不该也不能伸手了。
为什么?他不太懂,惩奸除恶,解困救苦,这不是官府和官军应该做的吗?还要分该不该与能不能吗?
因为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写进明文大家都要遵守的制度,还有一些令人恼火却不可言说的原因。王义先摇着扇子叹口气,心道以留侯武侯为楷模可太难了。然后对小小的郡主说,在掣肘太多助力太少的情况下,能做到的事是有限的。殿下,有些道理,你长大之后就会明白;有些事,现在做不成,就等你长大之后,再去做吧。
时隔六年,贺今行独自一人重回旧地,朝阳从山坳处冒出头来,已能远远看到云织县城的城廓。
军师的话犹在耳畔,但他再不是懵懂的孩童。
现在,他长大了。
第183章五
面朝晨阳而行,黎明时的混沌被一寸寸抛在身后,沙土与裸岩的形貌渐渐清晰,青黄交错着延展向远处的城池。
同路入城的百姓很快多起来,他们或戴着帽子或包着头,或背着背篓或挑着担;偶有牵骡拉车的,都载满了货物,有彪形大汉相随。
但所有人都与贺今行保持着距离,他和他的马周身空旷得能再塞下一匹马。
少年仍旧是那副戴斗笠斜挎包袱的打扮,有些莫名不解。但好在西北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地,官道几乎与戈壁融为一体,绕着他走也绝不会拥挤。
他看到一位上了年纪的大叔独自背着一大篓山货,还提了一布口袋,驼着背走得吃力,便过去问要不要帮忙。
“你想干什么?”那大叔走得不如他快,只得警惕地退后一步,用浓重的方言喝问。
贺今行看着他的反应,眨眨眼,忽然明白了大家都绕开他的原因。西北民风虽悍,但马匹和长刀都很稀缺。他牵马带刀,可不就相当于在脑门儿上大写“不好惹”三个字么,能威慑盗匪,自然也能吓到普通百姓。
他刚从中原回来,一时没转过脑子,这会儿想通了,就笑着用方言大声回答:“我是说,您要进城吗?我正好回家去,懒得骑马,可以用马帮您捎一段。当然,您要是怕我拉着您的东西跑了,不愿意,也没事儿。我就问问。”
他的方言很地道,没有入声,一点儿也听不出来外来人的口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