缩在房间里、被武松灌醉了的那三个凌州府小军官,此时十分有自知之明地继续缩在房里,战战兢兢往外看,不敢出言提醒这人有多可怕。
几个兵痞勃然大怒:“你是什么人……”
五个字说完,砰砰砰砰砰五声,几个人已经辐射状飞跌了出去,扑通扑通摔在地上,并且摔得错落有致,屁股着地的声音形成了一个五音音阶。哎哟哎哟的叫唤起来,又叫出一曲高高低低、刺耳无比的和声。
剩下一个兵痞大骇,拔腿就往外跑。燕青早等在门口,手一扭,脚一拌,干脆利落地把他摔了个嘴啃泥。
“女匪”这才明白是有人相助。知道大约是江湖同道,四周黑漆漆的,也不知有多少人,赶紧团团一拱手,低声道:“多谢各位大哥……”
声音清清脆脆,说着说着,不由自主“咦”了一声。终于看清楚了武松的面孔。与此同时,武松也认出她来,奇道:“扈三娘?”
年轻孤女独身上路,还带着一大包金银,敢这么做的,除了她扈三娘,大约只有狐仙女鬼了。
扈三娘四处看看,目光定在武松脸上,俏丽的眼睛里现出些恍惚的神色。
武松这人她是认得的,断金亭上还交过手,不是让她打了个七荤八素么!
眼下终于明白,这人当初耍她玩儿呢!
美人的一脸感激之情立刻变成了冷漠,淡淡道:“原来这些官兵倒没说谎,这店里果然窝藏着梁山贼寇呢。”
掌柜的终于闻声出来,长衫穿得里出外进,头发也没梳好,鞋子穿得一样一只,一张老脸上老泪纵横,看着地上挣扎蠕动的几个兵痞,扑通一声就跪下了。
“好汉哪,爷爷们,你们这……让我怎么办哪!”
武松抓过扈三娘的包裹,手往里一探,毫不客气地捞出几小块金子,往那掌柜的手里一丢,“拿着,出去躲一个月风声,回来就没事了。”
扈三娘见他随随便便借花献佛,柳眉一竖,就要发作;亏得又见了武松方才手段,寻思片刻,决定不跟他一般见识。
忽然又发现旁边的潘六娘子,于是大喇喇的问:“你们怎的出来了?他们是谁?”
这一队“生意人”里,扈三娘只认得武松潘小园两个。她眼下也有些行走江湖的经验了,知道说话要谨慎,不能直接问“你们怎么下梁山了”。
潘小园见了三娘,也有些出乎意料,让郓哥收拾出一片干净桌椅,指了指:“坐下说。”
周通、董蜈蚣两人,本来也是认得扈三娘的,知道她此时跟梁山再无瓜葛,就算是个寻常的江湖同道。于是也跟着客套几句。
燕青虽不认识美人,但他是何等的百伶百俐,听了寥寥几句对话,就猜出来七八分。见是个不好惹的冷美人,他也不敢贸然招惹,把那掌柜的拎起来,让他去厨房招呼茶点。
潘小园给美人冲了碗茶,这才开口。
当然不能把暗桩的事情和盘托出。趁入座的当儿,有了片刻时间思索,这才告诉美人:“我们……嗯,不在梁山呆着啦,这就要启程去东京做生意。这些人都是知根知底的朋友。”
武松任她瞎说八道,配合地跟着点点头。
扈三娘半信半疑,但也很给面子地“哦”了一声,表示接受这个说法。不过她只跟潘小园友好,当武松是空气。
潘小园又问:“倒是你呢,怎么还敢带这么多财物走路,不是等人算计你吗?”
扈三娘咬着嘴唇,答道:“那我能怎么办!”
潘小园无话。当初扈三娘带着金银下了梁山,虽然一时风光,但此后的日子,用脚趾头想想也不会好过。没有家,没有亲人,她算是真真正正“穷得只剩钱了”。漂泊四方之时,昔日的庄主大小姐,也终于向生活低头,明白了钱财的可贵。潘小园推测,以扈三娘的武功造诣,之所以被那几个兵痞轻易俘虏,多半是因为放不下她那些赖以生存的随身财物。
一个美貌小娘子身携巨款孤身行路,在这世道,不管是对兵还是对匪,都简直是一块上好的肥肉。要不是她自己有些本事,此刻早不知道死在哪个角落里了。
要想结束这样的漂泊日子,除非立刻自己给自己找个男人。但以扈三娘的心高气傲,这个选项,显然并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
美人见周围一圈人都对自己露出同情的眼神,满不在乎地笑笑,反而摆出老成的姿态,呷了口茶,开始提醒他们:“你们要赶路,别走北边那条路。我就是那边过来的。梁山军正在围曾头市,来回来去增援的、调兵遣将的、逃出来的,一路上祸害百姓,撞上就麻烦。”
倒是个有用的情报。梁山诸人不动声色地对望一眼,神态都轻松了三分,知道这次曾头市一役,至少己方没有吃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