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房内针落可闻。
粱永等来的,是何心隐带着释然的笑容:“你可知道,人世间最大的幸运是什么?”
粱永心说,那莫过于俺的男根再生了。便问道:“是什么?”
“就是你可以由着xing子做一件事,不必考虑后果。”何心隐的心里,浮现出那个瘦削的身影,哈哈大笑道:“我死后,哪管他洪水滔天!”还有半句他没说……反正有人给老子擦屁股。
“您真是个疯子!”粱永目瞪口呆,旋即颓然道:“何先生,我对你实话实说,如果你顽抗到底的话,咱家只能遵照圣意,把你秘密处死了!”
“是么?”何心隐听了只是有些意外,他端起酒杯,缓缓饮下道:“不明正典刑却搞什么秘密处死,小皇帝真给他的祖宗丢脸。”
“明正典刑就得把你押赴北京,但虑着你门众甚多,恐怕中途出什么意外。。”粱永对何心隐的佩服,是发自内心的,因此实话实说道:“而且京官中也多是王学门人,皇上怕节外生枝。”
“泱泱天朝对一介布衣如此害怕,这就是亡国之象啊1”何心隐长叹一声,望着粱永道:“你准备何时送我上路?”
“还没想过。”粱永盯着何心隐的眼睛,想从中找出哪怕一丝恐惧来,然而却失望了:“其实咱家钦慕先生人品,曾经密报皇上,极言杀您一人,可能会逼反万人的危害,结果招来皇上的怒斥,说咱家吓破胆了。。”
“多谢好意。七十老翁何所求?正欠一死。”何心隐摇头笑道:“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顿一下道:“当然,客随主便,你想晚两天,我也没意见。”
“还是离开湖南再说吧。”粱永今天才知道什么叫视死如归,心中陡生敬慕小声嗫嚅道:“没有先生出面咱们离不开这鬼地方。”
“也好。”何心隐道:“但是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永没有问什么,就点头答应。
“日后查封书院也好,逮捕我的同门也罢。”何心隐缓缓道:“希望你尽量少造杀孽。”说着笑笑道:“我肯定没法监督了,全凭一颗心了,饶一条xing命,就胜造七级浮屠。”
“先生放心。”粱永也不知为什么,感觉自己又像个男人了,他拍xiong脯道:“奉命行事的我不敢保证,但我这里,只要有可能会尽力保全的。”
阶下囚竟把东厂提督给感化了,这真真不可思议,却只是何大侠彪悍一生中,微不足道的一点。
七天后,东厂押解何心隐离开了长沙,其实这说法是不准确的。
因为那一天长沙成立万人空巷,十几万百姓出城相送,要是没有何心隐的保护,东厂众人是走不出湖南去的。
之后数日行船虽然有无数水匪环伺,但粱永知道有何心隐保护,不会出任何问题,故而每日里陪着他喝酒作乐。何心隐是跟什么人都能处得来的,和粱永整日里神侃胡侃,胡吃海塞,日子无比快活。
这一日船至岳阳,何心隐看看浩浩汤汤、一碧万顷的岳阳楼,饮尽杯中酒道:“此乃吾葬身之地!”
“先生,我放你走吧。”粱永当时就掉下泪来,这些天的朝夕相对他已经成了何心隐的……忠实信徒。
“放屁,我要是想走,就不会让你逮住了。”何心隐骂道:“休要婆婆妈妈,赶紧送我上路!”
“那您稍等。”粱永道:“我这就给您备毒酒,待酒过三巡,趁您不注意将那酒斟上一杯让先生饮下,转眼即可离世,没有痛苦不损身体。”
“怎么都得割下头来送小皇帝过目,哪有保全身体的可能?”何心隐却不答应道:“喝毒酒那是女人和小人的死法。堂堂大丈夫,要死也须死得壮烈1”
“那,先生想怎么死?“用刀砍死我,用箭射死我,都可以。”何心隐抓起酒壶一阵豪饮,直到涓滴不剩,把酒壶一摔,问道:“刑场设在哪儿?带我去吧。”
粱永禁不住的泪如雨下:“先生,您总得留几耳话吧。
“该说的早说了。”何心隐摇头道:“别废话了,现在午时三刻,正是杀人的好时候!”
何心隐就义后,粱永抱尸痛哭一场,让人取下先生的首级,将身体好生收殓,以备日后合葬。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v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与此同时,岳阳楼上,沈默凭栏而眺,衔远山、吞长江的洞庭湖尽收眼底,甚至连东厂的船队都能看见。
在沈默身边,竟然还站着张居正。当日在石鼓山,他本打算立即进京向皇帝示警,却再次被人抓住,装在麻袋里送上船,又在一处宅子里关了俩月,这才被带到岳阳楼上来。
就见到了死而复生的沈拙言。
是的,不是那个前园茶馆秦老板,而是肤sè变黑的沈江南。
不过他并未感到震惊,只是有种猜测被证实的空虚感。因为被囚禁的俩月,他不是无所事事,而是被塞了一些手抄本。看了那些文字,张居正第一反应是,这与何心隐同出一源的歪理邪说,但很快他就否定了自己,因为这些文字里,只有翔实的依据、严谨的论证和理xing的思辨,没有任何空想和煽动的成分,而且最终也没有得出什么笃定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