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伯通自马从义庄里出来,看看天色尚早,又因为忧心马从义的事,就让轿子跟在后面,自己背了手信步缓缓而行。
马从义听了周伯通的劝说之后,若有所悟,又听了赛神医的一番言辞,不由动了找王重阳修道求真的心思,又苦于没有寻王重阳的门径,在与周伯通临别之时就恳切相嘱:“周兄,我知道你以前曾延请王重阳到府上,和他有一面之缘,如今我只拜托周兄帮我留意,如若知道哪里有了他的消息,还请周兄告知于我,我也好赶去拜师学道。”
周伯通当时连连答应,不过现在闲步街头却不由作了难:想当年自己延请王重阳到家中请教内丹之术,距今已有七年有余,自己的内丹修炼已经大有所成,如今身轻体健、精力健旺不说,这平日里思虑澄清,心无挂碍,倒别有一番自在。只是这七年来自己不断派人去打探王重阳的消息,却如石沉大海一般音讯皆无。若说派去的人偷懒,难道说大家一起偷懒不成?况且自己派去的都是平时最为诚实可信的年轻人,平时自己的生意往来也多托付于他们,从来也没有过差错,又怎么会在此一节上偷懒耍滑?那应该自然就是没有打探到了。别说是王重阳的消息,就算是那邱哥儿,自从和美玉王离开他的庄子进昆仑山之后,自己也曾派人进山寻觅,看是否需要接济周全,无奈这二人也杳如黄鹤一般,再没见到任何踪迹。
“这一老一少,恐怕都已经成了野兽的口中之食了也说不定!”周伯通想起当日邱哥儿站在自己面前,言笑自若,又随性大哭的样子,心中不由非常挂念,“王老爷子的身体也不知道怎么样了,七年了,当年他就是病刚好就执意离开的,如今还在不在这个人世都说不定了。”周伯通原本是多么豁达之人,如今想起邱哥儿和美玉王下落不明,好友马从义又因这卦词烦恼不止,自己想出力相帮,却苦于力量不足,一时心中竟是忧闷不已。
刚走出马家庄,到了通往宁海城的桥上,周伯通远远看到一群人正围着一个人在大声谈论哄笑,离得远时看不大清楚,待走得近了,才看清原来是围了一个破烂衣衫的道人在听他弹唱,那道人身着宽大道袍,道袍上左一个窟窿右一个洞,上面满是油污,已经看不清原来的颜色;那人此时正佝偻了腰弹唱,逢到人鼓掌叫好时就直起身来拱手道谢,此时能看出他身形颇为高大。只见道人右手执着一杆竹杖,正起劲地敲着左手一个黑不溜秋的铁罐,嘴中念念有词地弹唱不已:
“你说在家好,我说出家妙。
到底妙不妙,做了才知道。
手中无铁枷,脚不带镣铐。
每日自在走,睡到太阳照。
任意四海游,处处观诀窍。
可作壁上观,不作井蛙叫。
家有百亩田,未见此奥妙。
不应笑我痴,应笑不知道。
……”
周伯通听得人们一声喝彩,再仔细看那道人此时却拱手答谢后抬起头来,周伯通看着那张脸,眉眼极是熟悉,不过几年不见,原本丰润的脸庞此时未免多了些风霜,“王重阳!”周伯通大喜,立时就拨开人群,走进去抓住王重阳的手:“师兄,你什么时候来的?”
“周员外,这疯道人来咱们这儿可有几天了,”这时,人群中有个认识周伯通的店掌柜就说道,“他每天只是在这市集之上弹唱乞食,你要是认识他可快管管吧,这在市集之上可像什么样子!”
周伯通看了那人一眼,“别瞎说,你疯了他也不会疯!你们这都什么眼神啊!”说着对王重阳说道:“师兄,你来了怎么不去找我啊,倒在这街上受这些人的嘲笑?”说着眼圈居然红了。
“嘻嘻,你叫我师兄?你倒说说看,你是什么时候拜了我当师兄啊?”那王重阳只装作不识,只是嘻笑着看着周伯通。
“我,我一直当你作师兄。”周伯通被问住了,却仍然抓住王重阳的手不放,“走,跟我回家去,我有很多事要请教师兄。”看看周围人们仍然围着看热闹,就不由挥了挥手:“都家去,都家去,散了吧,没什么好看的!”
王重阳也赶紧向周围挥挥手:“都散了吧,今儿不唱了,明儿再唱!”
人们哄笑一声,纷纷散去了。
周伯通连忙招呼自己的轿子过来让王重阳坐,王重阳毫不客气地掀开帘子就坐了进去,周伯通袖手在前面走着,一行人逶迤而行,向周家庄园走去。
轿夫们抬着轿子到了大门口,往常抬周伯通到这儿,周伯通就自己下来走进去了,这次走到这儿周伯通却示意继续往里抬----他是一直把王重阳当贵客待的。轿夫们就又抬进了大门,走进二门,一直走到客房门口,周伯通才让停了轿子,“师兄,到了,出来吧。”可是轿内却一片沉寂,一点儿声音都没有,“师兄,到家了,请出来吧。”周伯通又叫了一声,仍然没人答应,周伯通忍不住轻轻用手一拨轿帘,轿子内却空空如也,连个人影都没有。
“你们把人抬到哪儿去了?”周伯通不由惊问轿夫。
四个轿夫面面相觑:“这一路上轿子都是沉甸甸的,一直也没看到有人下来啊!”
正在这时,只听从院中的亭子那儿传来一个声音:“周员外,你请我来,是想听我唱道情啊,还是授丹诀啊?”周伯通和众人抬头一看,王重阳已经悠然地坐在亭子上面,此刻正翘起腿来十分悠闲地看着他们。
“师兄,你如今的神通更大了!”周伯阳一溜烟儿地跑到王重阳面前,“这是什么神通,得空儿了你教教我吧!”
王重阳看了周伯通一眼,笑了:“还是那个脾气,见别人会什么总要缠着学来!伯通,今天又被你识得了,以后有机会我就拣几样教你吧。”
“谢谢师兄!”周伯通大喜,一边吩咐着王管家去安排准备酒菜,一边忙不迭地坐在亭子上,不错眼珠儿地看着王重阳,生怕自己一个不注意他又不见了:“师兄,你这次回来了可就不走了吧?你说说上回你走我都不知道,连个心理准备都没有!你这一走,让我真的是好生难过!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呢!”说着竟然用衣袖擦起眼泪来。周伯通此时已年近五十,他幼年时就父母双亡,自己独立支撑创下这份家业,在旁人眼里自然是风光无比,他自己却知道其中辛酸苦辣。不知怎的,每次见到王重阳,都会有如见师长之感,内心有对长辈般的依赖,又有对师尊一般的敬仰和畏惧。此时,又见王重阳,心中自然还是这一番感情。
看周伯通真情流露,王重阳不由微微笑道:“伯通,你看看你这是什么样子?我此番来别有打算,住的时间可能会长一些,还希望你能助我一臂之力。”
“师兄需要什么尽管说,”周伯通拍着胸脯说道,“就算把我这份家业都送给师兄使用我都没有怨言!”
“伯通,你说的这可是真的?”王重阳看着周伯通,用竹杖指着方圆几里地的周家庄园,“你可真舍得?据我所知,这可是你费尽半生精力辛苦挣来的,你就真舍得?”
“舍得,”周伯通眼珠转了转,“还是舍不得?我当然舍得!但是,师兄,我只有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王重阳问道,觉得凭周伯通这么大的一个庄园舍出来,任凭他有再大的要求都不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