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蛮跟在陈昭身后进去,屋内燃着香炉,罗汉床铺着鸭绿绒绣靠垫。
只见一名鬓发斑白的妇人穿着身檀色长袍,戴着翡翠眉勒盘坐在蒲团上,正对的长几供奉着一尊菩萨,她听到动静,就说:“大爷今天回来得这么早。”
“母亲。”陈昭走过去,含笑说,“您怎么又在念经。”
妇人站了起来,睁开了眼睛,女婢立刻伸手去扶。
她说:“我一日到头,总归没有什么事。”她说话的声音也非常柔和,长得也是极温柔的,虽然眼角额头已经有了皱纹,但仍然看得出年轻的时候很好看。她的目光掠过陈昭,落在了他身后的陈蛮身上。
她愣了一愣:“大爷,这位是……”
“他是阿蛮啊。”陈昭背着手,微笑说,“您不是一直想见他吗。”
妇人几步走到他面前,她看着陈蛮的脸,都怔住了。她伸出手来,摸陈蛮的脸。实际上这个动作是无礼的,但是在她温柔干燥的手掌下,陈蛮勉强维持着自己没有推开她。
“你……你是阿蛮?”妇人的眼眶红了,迟疑地问。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陈蛮轻声说。
“你就是,你就是!”妇人说,忍不住抓着他的手,好像怕他跑了一样,“你的下巴下面有个疤,你小的时候从炕上摔下来留的。你长得这么高了,娘都差点认不出来了。”他的下巴的确是有个疤的,很浅,倘若不用手摸,可能都感觉不到。
她看陈蛮没什么反应,妇人就开始掉眼泪:“阿蛮,是娘啊,你都不认得娘了。你小时候最喜欢娘了啊!”
陈蛮看到她这么激动,嘴唇微微一动。
可能是被她温柔的神情触动了,但她对于他来说她仍然是个陌生人,他怎么会有太强烈的情绪波动呢。
但是她一开始很高兴,现在突然又伤心了一样。伤心什么呢?伤心他不认识她吗?也许母亲对孩子的感情是天生的,但孩子未必是这样的。他似乎这个时候应该叫她一声‘母亲’,但是他叫不出来。
“母亲,您先坐下,他在这儿又跑不了。”陈昭招手让人扶她坐下。
陈蛮的性格他也是了解的,平白而来的血缘亲情,对他来说算什么?他说:“您放心吧,我把他找回来了,以后就好了。”
他拉着陈蛮去外面说话,妇人还不放心一般,站起来走到窗边看他们。
“母亲不是很喜欢我。”陈昭淡淡地说,“打小她就喜欢你,可能是觉得我性格太差了,虽然我觉得你的性格也没好到哪里去。”
陈蛮说:“陈昭,我不能离开大人。”
对于他来说,赵府有大人,有顾嬷嬷,有护卫们。
“你喜欢赵长宁?”陈昭的语气格外的轻。
陈蛮眉头一皱,觉得很荒谬:“你在说什么?我告诉你陈昭,你说我无所谓,不许污蔑大人半句!”
陈昭想起自己听到的,宫闱深处的低吟哭泣,嘴角微扯:“你与这人朝夕相处,我看对你来说,他似乎比性命还重要。还不是被他迷惑了?”
陈蛮冷笑:“大人的确比我的性命重要,他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他,绝不会玷污他分毫。”
陈昭只道:“我只告诉你一句话,你要是还想活命,就别留在赵长宁身边。同样,你想让你家大人日子好过,就少见他一些。”
陈蛮不知道他为什么说出这句话,但陈昭神色凛然,绝不是在玩笑。
“母亲想念你多年,你多陪她说会儿话吧。”陈昭淡淡道,“我还有事,一会儿回来带你去祖祠祭拜。你要是真想帮赵长宁,还不如成为指挥使,手握兵权更有用,你觉得呢?”
……
陈蛮这晚没有回来,长宁也不希望他回来了,留在陈家对他好,想必他母亲也极想念他。
顾嬷嬷瞧着长孙喝汤药的神色自如,心下发紧:“……您可要想法子,这汤药喝多了伤及根本。以后您……”
长宁把着碗,心里一叹:“嬷嬷,您不明白。”
帝王希望她有孕,然后呢?纳入后宫吗?她辛苦这么多年,政治抱负全然不顾了?如今不说长房,整个赵家都是她撑着。
其实帝王对她来说,既是掌控者,又是保护者。但她始终不信帝王能够长情,他后宫佳丽三千,哪天玩腻了她,是不是随时可以换人呢?她寒窗苦读十余载,官场上前途大好,这些年的辛苦绝对不是给别人做后妃用的。
她一口一口抿着汤药,顾嬷嬷一旁看得心疼。她怕长宁真的伤及自身,药量偷偷给她减了一些,毕竟她宫寒,不易有孕。长宁这样滴水不漏的人,每次都是喝完了的。
长宁放了碗,见嬷嬷担忧地看着她,突然笑了笑:“您怎么这个表情?放心,我现在过得挺好的。”
她刚任大理寺少卿,正是大展宏图的时候。和帝王的私情她其实也习惯了,只要朱明炽不干涉她,也没有什么。其实,她真的不讨厌朱明炽,甚至有的时候,觉得他虽然乱吃醋又强权,但的确是护着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