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陆灵溪会退却,谁知道这家伙笑眯眯地说了声好,还真伸出手,在唐泛腰上揉来揉去。
唐泛拍开他的爪子:“是捶腿,不是让你揉腰!”
陆灵溪眨眨眼:“站久了,腰也酸啊,先揉揉腰。爹,您的腰比我还细呢!”
唐泛简直为他的厚脸皮绝倒。
幸好就在这个时候,城门终于缓缓打开,唐泛神色一正,将头顶上的笠帽往下拉了拉。
“该做正事了。”
“是。”陆灵溪也识趣地收回手,挑起扁担两边装着梨子的箩筐,跟在唐泛后面二人一道入城。
入了城,二人寻了一条没人的小巷,将箩筐一放,便直奔城西。
从西面的城门出去,才是通往太湖,但之前唐泛一直都在东面城门进出,陈銮带他去视察灾民,走的也是城南,从未靠近过城西,如今唐泛瞒过众人耳目,带着陆灵溪来此,正是为了亲自验证陈銮到底是不是在说谎。
远远地,他们便瞧见城西的大门紧闭,城门上有士兵在巡视。
之前受唐泛嘱咐重新折返回来的那次,陆灵溪就已经打听清楚了:“城外应该才是真正的灾民安置之所,城门只许出,不许入。当时大灾过后,瘟疫横行,为了避免传染,陈銮下令将染病之人都赶出城,连同那些灾民,全都被安置在外头,每日只能吃到一顿粥,外头死的人越来越多,官府每日都会让人出去收殓一次尸体。不过因为担心那些尸体染病,所以基本都是一烧了事。”
对于瘟疫的处置,官府历来都是采取隔离的办法,这点唐泛也挑不出毛病,但陈銮在明知他来吴江巡查的情况下,不肯带他去看真正的灾民安置点,反倒弄虚作假,又通过杨济送银子想要封他的口,这其中必然另有蹊跷。
唐泛道:“这么说,我们很难出城去看了?”
陆灵溪摇头:“相反,很容易。我们可以混在收敛尸体的人里边,而负责收敛尸体的那些胥吏,一般都没人会想担下这个差事,他们甚至会出钱雇一些人去做。而守城的士兵那边。只要没有灾民想要混入城,他们也不会管的。跟我来。”
他带着唐泛来到知县衙门,两人进了旁边的耳房,那里正有几个人围坐着吃茶说笑。
陆灵溪一进去便哈腰笑道:“几位老爷,我们来领点差事做。”
其中一人嗑着瓜子:“差事?只有一个差事,出城烧尸,一趟三十文,干不干?”
陆灵溪忙道:“干!干!多谢老爷大恩大德!”
对方打量了陆灵溪和唐泛一眼,两人都弯腰垂头,低眉顺眼的模样,他满意地哼了一声,拍拍手起身,跟同伴道:“你们先聊着,瓜子给我留点儿,别吃光了,我去去就来!”
又对陆灵溪他们道:“跟我来罢!”
唐泛陆灵溪二人跟着他一路走到西城城门下,与已经候在那里的几个人会合。
旁边是几辆板车,上面堆放着柴火,还有几双套手的布套。
那县衙小吏对他们道:“你们记着,拖曳尸体的时候要带上布套,口鼻也要用衣物掩住,不能直接碰触尸体,烧完了立马就回来,给你们一个时辰,晚了城门就不给开了。”
旁边几人显然不是头一回干这种差事了,大家都唯唯应是。
那小吏交代完就走了,唐泛和陆灵溪推着其中一辆板车,跟在其他人后面出城。
城门是一道分界线,伴随着城门缓缓打开,唐泛看见了一个与城内截然不同的世界。
或者说,人间地狱。
城外的空地上,七零八散,或坐或躺,全是密密麻麻的人,有的嘴里发出□□,有的紧闭着双眼,但毫无例外,他们脸上都是全然的麻木,即便看见唐泛他们将身旁亲人的尸体拖走,也没有半点动静,仅仅只是目光空洞地从他们身上掠过,又停留在虚无缥缈的远处。
这里才是真正的灾民安置点,没有大夫,没有医药,吴江与吴县两个县城的灾民加起来,足有数千,不过眼下最多不过千多人,估计先前已经死了不少。
他们唯一的指望,是官府每日从城门上用吊篮送下来的少量米粥。
但米粥自然不够所有人吃,所以在争抢之下,那些染上瘟疫又或者体力虚弱的人首先会被淘汰死去,而在日复一日的消磨中,因为有了这个能够活下去的微弱希望,许多灾民没了冲撞城门的斗志或者离开的念头,他们只能在等待中迎来死亡。
问题是,假如有充足的米粥和医药,这一切本来不会发生。
换句话说,在陈銮治下,他没有选择安抚灾民,反倒放任其自生自灭。
这就是他不想让唐泛知道的真相。
伴随着死去的人越来越多,不久之后,这里的痕迹将会永远被消除,陈銮欺瞒朝廷,杨济助纣为虐,胡文藻缄默不语,如果连唐泛也呈上一封万世太平的奏疏,以后也不会有人知道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事情。
眼前的这一切,令唐泛深深地震惊了。
他从未见过一个地方官员竟然如此胆大包天,一面与杨济合伙作戏,努力营造出自己已经在尽力赈灾的假象,另一方面却以不用刀的方式在屠杀自己治下的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