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举立即招致朝野议论纷纷,司马氏诸王无不痛恨杨氏兄弟,谓其毫无人臣之礼。
皇后贾南风得知,明白诸王心意,不由大喜,心下已有计较。
武帝殡葬大典已毕,惠帝升朝,颁布恩旨,大封群臣。恩旨诏曰:
增天下官位一级,参与武帝丧事者升二级,免除租税一年,二千石以上官员皆封为关内侯。以杨骏为太子太傅、假节、都督中外诸军事,侍中、录尚书、领前将军如故,辅佐朝政。置参军六人、步兵三千人、骑兵千人,移驻前卫将军杨珧故府。若杨骏在殿中住宿,令派左右卫三部司马各二十人、殿中都尉司马十人,许持兵器出入宫殿,以供杨骏使用。
此旨一出,司马氏诸王及满朝文武无不侧目切齿,皇后贾南风窃知众意,暗自布置。
是年八月,惠帝再下诏旨:册立皇子广陵王司马遹为皇太子,以中书监何劭为太子太师,吏部尚书王戎为太子太傅,卫将军杨济为太子太保。派遣南中郎将石崇、射声校尉胡奕、长水校尉赵俊、扬烈将军赵欢,各率部将,屯兵四出。
杨骏既为天下兵马大都督、假黄钺,统摄朝政,总领百官,于是在朝中安置心腹,将其外甥段广、张劭安插在惠帝周围以作近侍。
此后朝廷凡有诏命,惠帝看后,皆须呈报太后审查,然后才能发出。
杨骏自知皇后贾南风性情凶悍,难于制服,便又使诸亲党统领禁兵。如此一来,满朝公卿王室无不怨恨,天下愤然。杨骏弟杨珧、杨济皆为俊才,多次劝阻杨骏宜分权与宗室诸王,杨骏不听,因而被废,家居不仕。
杨骏虽掌朝政,但因不懂历代典章制度,动辄违典。武帝驾崩未逾年即改年号,智谋之臣无不笑之。杨骏既罢二弟兵权,又欲延揽外藩为应,于是便命北部都尉刘渊为建威将军、五部大都督,封为汉光乡侯。又恐群臣不服,即依魏明帝即位时旧例,大加封赏。
冯翊太守孙楚素与杨骏交好,眼见他得罪宗室勋戚净尽,于是寄书劝诫。其书略云:
公以外戚,身居伊、霍要职,执掌权衡,宜效古贤,公正诚实,谦恭和顺。前代辅国重臣如周、召二公,汉朱虚、东牟两侯,皆皇室同姓,不闻有异姓大臣专朝而能善终者。今宗室重臣及藩王势盛,而公不与同参朝政,内怀猜忌,外树亲私,则灾祸旋踵至矣。
如此恳切良言,杨骏怒而不听。
弘训宫少府蒯钦,乃杨骏嫡亲表弟,刚直不阿,屡以直言冒犯杨骏。
杨珧、杨济为其担心,恐至兄怒,有杀身之祸,遂劝蒯钦止谏。
蒯钦笑道:此乃某保全身家之计,二兄勿忧。杨文长虽然昏聩,但亦知无罪不能随意杀我。某屡次触其逆鳞,其必疏远于我,如此为弟即可因被其疏而远离朝堂,则可免遭祸害而与彼俱死。如其不然,则我倾家灭族,祸不远矣。
二杨听罢,无不钦服:贤兄高见,我二人远不如也。
杨骏为博取好贤之名,下令征聘名士于天下。因闻匈奴东部王刘彰贤能,便使人前往征辟入朝,拜为司马。刘彰闻之,引族人远逃以避征召。
门客不解,因问道:朝廷以显职征聘,公何逃也?
刘彰答道:自古朝中一姓二后者,鲜有不败。杨太傅专权自恣,亲小人而远贤臣,我远避尚恐及祸,奈何应其征辟!武帝所托非人,天下之乱可立而待之。
有人向杨骏进言:明公欲成伊霍之业,何不以东夷校尉文鸯为佐?昔汉寿亭侯关羽者,世人皆称万人敌,但若与文鸯同世,犹恐让为其右。公若得此人为辅,则大业成矣。
杨骏深以为然,于是亲手写书,令人送至文府,请为座上之客。
文鸯览书,对来使冷笑道:杨公徒具好贤之名,实乃无义之辈。自家同胞兄弟尚且不容,焉能容纳天下之士哉!
于是将其书掷于案角箧中,置之不理,其后便忘其事。
信使回府,向杨骏说知文鸯之论。
杨骏怒道:屡叛之奴,有何尊贵之处,竟然如此不识抬举!
于是自此贤士远离,小人日进,盈于朝堂。杨骏常于府中筵宴,座中皆为阿谀奉承之徒,公卿冠带及世之名士,却耻于同列。
这一日,杨骏复又大宴宾客,排列数十余席,食客三百余人。
正宴乐间,忽门人上堂报道:今有一个疯汉,在我家门首说唱不休,驱之不去。
杨骏:此人何名,唱些甚么?
门人:那人反来覆去唱道:“光光文长,大戟为墙。毒药虽行,戟还自伤。”因其歌中犯了家主名讳,老奴故此问他姓名,他道是名叫孙登,字公和,号苏门先生。
杨骏便问座中门客:不知诸公之中,可有识得这个孙登者,究系何人?
其中一客惊道:明公,此乃当世大贤也!孙登乃汲郡共县人,长年隐居苏门山,故称苏门先生。其人博才多识,熟读《易经》、《老子》、《庄子》,会弹独弦之琴,尤善长啸。孑然一身,向不娶妻,舍家宅不居,而独于北山掘窟而住,夏编草做衣,冬披发覆身,安闲无事,常弹独弦琴自娱。有人故意将其投入水中,欲观其怒,但孙登从水中爬出,哈哈大笑而去,毫不介意。后居宜阳山,有烧炭人见之,知其乃非常人,与之共语,孙登不应。
杨骏:此怪人也,未知才学如何?
门客:文皇帝司马昭公闻知此事,曾命名士阮籍前往拜访,以观其才学如何。阮籍与其谈论经典,彼却默不作声。嵇康亦闻其名,曾随其游学三年,问其志,孙登亦不答。嵇康辞别之时,欲求临别赠言,孙登方答:“火生有光,而不用其光,果在于用光。人生有才,而不用其才,而果在于用才。故用光在乎得薪,所以保其耀;用才在乎识真,所以全其年。今子才多识寡,难乎免于今之世矣!子无求乎?”嵇康闻而不乐,以为孙登故作危言,遂告辞而去。其后嵇康果被文帝所诛,临终始悟,故作幽愤诗曰“昔惭柳下,今愧孙登”,深悔当初不听孙登之言,方有今日之祸。(本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