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内阁的东林们不干了,朝中的东林们不干了。
内阁首辅史可法带头上疏反对皇帝发中旨任命路振飞、陈奇瑜、堵胤锡等为部堂官,然后又上了一道请辞的奏疏,明确表示抗议。
史可法在奏疏中摆事实,讲道理:“王者爵人于朝,与人共之。祖宗会推之典,所以行万世无弊也。”
这句话的表面意思是英明的君主要选拔官员时是会和大臣们商议的,而不是一意孤行,照个人的喜好来。再说大明的列祖列宗所沿行的“会推”制度是完美无缺的,因此我们更应该无条件地尊重并坚持奉行。
当然,还有不能明说的隐含意思:家将,内臣陛下想怎么赏就怎么赏,想直接插手朝官大臣的任命,削夺内阁职权,没门!
当朱由桦将史可法的奏疏看完后,立马就出了一身冷汗,这史可法太狠了,没两句就把祖制搬出来了,还顺手把用人问题提升到了伦理孝道的新高度,一下就把朱由桦踢入了进退维谷的境地。
朱由桦如果坚持用中旨任命朝官,立马就会背上不孝的罪名,如果东林党们在这个问题上大做一番文章,再在民间宣传夸张一番,其必然大失人心,严重点,甚至会失去继位的合法性,这是很严重的问题!这些东林党可是牢牢掌握着文字的传播权,民间的话语权的。历史上的弘光帝朱由崧不信邪,强制用中旨任命了朝官大臣,分分钟被黑成了狗!
朱由桦虽然不会那么鲁莽,但也绝不甘心做一个任人摆布的傀儡!他要做的绝不是一个傀儡皇帝!
朱由桦绞尽脑汁的想了一个晚上,终于想到了一个自认为绝妙的应对之策。
第二日他又颁布了一道中旨。
戳佥都御史张有誉为吏部右侍郎,张有誉,名副其实,确实在广大朝臣中有着极好的名誉。此人是是天启二年的进士,曾历任南京礼部右侍郎、户部右侍郎、佥都御史且以“清慎”、“干练”著称,绝对是一个名副其实的人才。
朱由桦发这道中旨的目的在于,如果这次内阁批准通过这份中旨,那么就是肯定了中旨的政令形式,也就是说,今后朱由桦无论想召见谁、提拔谁也就是一句话的事。人事任免从此将受到皇帝和内阁双重节制。
如果以史可法为首的东林内阁再次否决封还这道中旨,那么肯定会使在朝中人气很旺的张有誉十分不满,而其支持者也会从此站到内阁的对立面上,甚至站在整个东林党的对立面上,不知不觉中就会倒向皇帝,寻求皇帝的支持。连张有誉这么有才能的人都被东林排斥,内阁中的东林党们必将在无形之中得罪一大批非东林人士,好不容易竖起的招贤纳士、量才适用的牌子将就此砸在自己的手上。
事情成了,能限制内阁权力;事情不成,依然能打击内阁威信,还能顺带着搞臭东林党。因此无论事情是成是败,朱由桦坚信自己都会是最大的受益者。
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很残酷。
中旨下达不久,内阁那儿就很快有了答复:封还。
“诸位阁老让奴婢给皇爷传个话,谁誉(张有誉的字)才望堪用,而中旨必不可开。”
这意思是说张有誉是个人才,可以用,但是中旨就免了。如果没问题,内阁会负责廷推张有誉担任礼部堂官。
事实再一次证明了,和内阁的那帮东林老油条比起来,朱由桦这个后学末进的官场斗争水平还是有待提高。
之前也就是借着东林党们轻视武人,轻视枪杆子的弱点,才能顺利的刷了他们一把。真要和这些老官僚搞政治斗争,他还欠了不少火候。
朱由桦心下不由得暗暗感慨,为啥别的穿越者那么吊,当了皇帝后立马前呼后拥,大权一把抓,想干嘛立马就凭空冒出了一群忠诚度爆表的手下毫不犹豫的给他执行了,杀官杀的手都软,抄家抄的爽翻天,一年强军,三年大治,五年灭鞑,十年不能殖民世界,进击太空,出门都不好意思和人打招呼。绝对的沙发决断!绝对的牛叉哄哄!
为啥轮到自己当皇帝了,却当的这么憋屈?
千辛万苦谋求到皇帝大位的朱由桦,如果连用人权都拿不到,还谈什么将来?还谈何抗鞑保命?
这下他不干了,好不容易绞尽脑汁琢磨出这么个绝招,晚上还在被窝里偷笑了好几个时辰的妙计,竟被如此简单地化解了?是可忍,孰不可忍!
不甘心的朱由桦又派心腹伴当田成再次将诏书送至内阁,并下旨,就按朕说的办!
大学士史可法、高弘图等人也都是硬骨头,丝毫不给朱由桦面子,又活生生地把中旨顶了回去,而且这次还拉上了负责监察吏部任免的吏科给事中章正宸一起将中旨封好,让太监田成原样退还朱由桦。
朱由桦又见田成手里拿着那道中旨跑了回来,心里的火就不打一处来,马上又命令再给内阁送去。
到了内阁,还是那句话,从哪儿来回哪去!于是朱由桦与内阁就此开始了拉锯战。
眼见朱由桦和内阁,双方谁都没有让步的意思,就这么僵上了。本来就喜欢找皇帝茬的大明言官们就此热血沸腾了。于是他们也纷纷上疏与朱由桦展开论战。
首先上疏的是工科给事中李维樾。
“据臣所知,内阁与都察院并不反对任用张谁誉,而是反对陛下的中旨特敕,陛下今日可用一有誉,他日亦可用一非有誉者,名器烂授将由此开,祖宗会推之典历经百年,规制十分完善,足可确保野无遗贤,陛下万万不可擅开此例,以塞忠贤之路也!”
说一千,道一万,就是不同意皇帝中旨任官!
朱由桦选择的方式是,留中不发,沉默,以沉默应对。
朝中的东林言官们见状,心道这新皇是铁了心想和君子们对着干了,他们决定使出言官们的杀手锏。
紧接着以兵科给事中,东林后起之秀陈子龙为首,许多科道言官飞章如雪片般送到了朱由桦的案头上,上疏的主题只有一个:坚决反对皇帝直接以中旨任命朝官!
双方你来我往,经过五六天的折腾,几个来回的较量,在无比强大的压力下,朱由桦气愤之余最终还是选择了妥协,国事蜩螗,他没那么多时间和他们这么耗下去。
刚登基没几天的他已感到一丝心力交瘁,此时此刻,他已经充分体会到了万历皇帝当年的感受,马士英作为内阁中唯一的一个“挺福派”,完全无力阻止局势的恶化,朱由桦失望之余迫切的希望能有一个善于搞政治斗争的心腹谋士来辅佐自己,替他推倒面前的那堵墙。
这次事件中,马士英被夹在内阁和皇帝之间,也是感到一阵郁闷,他在内阁虽然名为次辅,但几乎是处处被孤立的,上有首辅压制,下有群辅排挤,凡事都没他做主的份,而且他是阁臣,平日里一大堆公务,见皇帝也很不方便,即便有什么计策想法,也不能在第一时间传达给皇帝。如果上疏献策,不仅时间长而且流程多,多次转手,保密性也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