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双眼睛落到了崔才高身上,众人都没有说话,但脸上的表情都显示出了他们的内心思想——他们也想要自家的娃儿去念书识字,但他们都指望着别人出钱,自己最多
是出点力也就是了。
崔才高的脸色从通红变成了深紫,这么多人都盯着他让他表态,他不可能不说话,不管怎么样,总要撂一句话到这里。
“族学是有利后代的事情,大家都要支持!”崔才高干笑了两声,这才开始说了一句话。
“还是九叔公有见地,娃儿们当然是要念书识字的,要不是走了出去当睁眼瞎,少不得被人骗。”卢秀珍到旁边笑得甜甜蜜蜜,及时的奉承了一句。
可饶是有人在旁边奉承,也不能平息崔才高心里火辣辣般的痛,要捐地到族里做族田去供养教书的夫子,这可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九叔公,那你带头哇,你捐多少?”
有人沉不住气,在人群里小声嘀咕起来,有人带了个头,自然会有人接下来说,议论的人慢慢多了,那些声音落在崔才高耳朵里,仿佛有风刮过,吹得树枝簌簌的响。
“我、我……”崔才高咬了咬牙齿:“我们家捐五分田!”
“五分田?还只有半亩哇!”有人不满意的嘀咕起来:“即便富贵兄弟再捐上五分田,也才凑一亩地,这一亩的出产能够得上请个夫子?”这坐馆的先生虽然束脩要得少,可一个月二两银子跑不了,还要供给粮米菜蔬,这么平摊算下来,每月没三两银子是请不起的,而且这还是最一般的先生,若是想请好一
些的,价格又不一样了。
一亩地能有多少出产?一般不过三百斤谷子,就算用了江南的种谷,四百斤顶了天,一年收一次,能产出三十多两银子么?简直是做梦。
卢秀珍笑了笑:“那好,我们家也出半亩,这样就凑到一亩地了。”
“这……”有人摇头叹气:“这能请得起夫子?不是在开玩笑吧?九叔公,你也得大方点哇,不说十亩,五亩地总要捐上吧。”
“五亩!你当我家的田产是大风刮过来的?”崔才高鼓起眼睛朝那说话的方向望了过去:“你怎么不捐五亩哇?”“九叔,我们是租了官府几亩地才勉强能够糊住口哩,哪还有田捐出来?你们家不是有三百多亩地?随随便便的捐几亩出来也不成问题吧,何必跟我们来比穷!你是族长,
你不为族里多想些,谁又会来管这些事情呢?”人堆里有人小声的说:“每年族田里分东西,也不晓得到底怎么做的账,欺负我们不识字不会算术,由着他撮弄了去,哼,谁晓得他家那三百多亩地里有没有族里的银子?
”
“你说啥?说啥?”声音虽然不大,可却还在钻进了崔才高的耳朵里,他气得身子晃了晃,眼睛眯缝着朝人堆那边看了过去,但只见着许多张脸在眼前晃来晃去的,却没看得出来谁的嘴唇在
动。“哼,我是好心好意为族里打算,你们竟然这般污蔑我,这事情没法子再议!”崔才高气呼呼的冲着崔氏族人嚷嚷了一句,袖子一甩,转身走了出去,站在他身边的崔耀楣
也赶紧跟着往外头走:“爹,爹,你且莫要这般生气!”
崔才高一走,大堂里的人便开始议论了起来,如刚刚烧滚的热水一般,咕噜咕噜的响了个不停。“哼,他们家的田地,可不是从族里得了好处!当年他家祖父在世,只是在外边跑了几趟单边买卖,挣了些银子买了百来亩地,换族长的时候他站出来许了多少好处才挣了
这个肥缺,现在祖孙三代都把持着这族长之位,百来亩地变成了三百多亩,里边没有得好处,我这个崔字要倒着写!”
“可不是吗?这么多年吃了族里多少好处,现儿让他拿出点田地来做族田请夫子,五分地,亏他说得出口!”有人愤愤不平:“若是我有三百亩,至少也得拿出三五亩来!”卢秀珍站在那里听着崔氏族人议论了好一阵子,心里冷笑了几声,崔才高还真以为自己德高望重,听听,看别人是怎么说他的?还好意思腆着脸过来让自家出两百亩地,
真的是够脸皮厚的。
“崔郡公,郡公夫人!”有人冲着崔老实和崔大娘喊了一句,两人唬了一跳,崔老实慌忙摆手:“快莫这样喊我,都是自家兄弟,这样喊太见外了!”“那我就不客气了,直接喊富贵兄弟你的名字好了。”有人从人堆里站了出来,朝着崔老实与崔大娘拱了拱手:“富贵兄弟,虽然九叔不肯出田来办族学,可我觉得他这个主
意还是可以,家里的娃儿不能不识字哩,咱们还是该将族学办起来才行。我现在瞧着,在场的也就只有富贵兄弟你能领个头了,要不,就由你为首来办这事儿?”
崔老实站在那里有些手足无措:“我为首?”
他素来只有听着别人吩咐的份儿,那里能牵头办事?他的眼睛朝卢秀珍望了过去:“秀珍,你说咋办?”
“我觉得这位族叔说得对,娃儿不能不识字,做了睁眼瞎就只有被人骗的份儿,而且不管是男娃还是女娃,都该念书!”
“女娃也要念书?”众人惊呼了一声:“女娃念啥书?嫁了人便是别家的人,嫁汉嫁汉,穿衣吃饭,还要念啥子书?”卢秀珍的目光扫视了一圈,带着些许冷冽,看得那群人皆是一惊,只感觉此刻的卢秀珍与平日里见着的那个亲亲热热与他们打着招呼的卢秀珍有所不同,说不出哪里怪异
,可就是觉得让他们心里有些忐忑。“谁说女娃就不要读书了?知书达理这四个字莫非你们不懂?只有多读书才能明白道理,才能更好的与旁人相处。所谓女娃嫁了人就是别人家的人,跟自家没关系了,这只
不过是你们目光短浅而已。说句实在话,你们家的姑娘嫁了人受夫婿欺负,难道你们家还不会管?你们难道会说她是别家人,关我什么事情?”这就是重男轻女的思想,女儿家不用花功夫去培养,迟早是人家的人,在男权社会里,这种思想是主流,世世代代的传了下去,就连女人自己都觉得这是一条真理,捧着男人那几两肉,崇拜得不行,好像家里没个男人就不是一个家,没生个男娃就是断了后——崔老实和崔大娘不就是为了后继有人,不被人骂绝户头,这才到外边捡了孩子
回来养?卢秀珍知道这种思想观念很难扭转,凭着她一己之力绝不可能将社会风气转变过来,但她还是希望自己能做一点力所能及的事情,让她周围的女人受点实惠。读书,就是
她们走出自我束缚的第一步,只有通过读书才能开阔眼界,解放思想,慢慢的摆脱那种以男人为天的观念。
“知书达理?”一些人还是嗤之以鼻:“那是大家小姐才要懂的,咱们这山沟沟里头的女娃娃,要知书达理作甚?”“秀珍,你说得不错,若是办了族学,我要将我两个孙女送过来念书。”人群里走出了一个人来,笑着对卢秀珍点了点头:“我们家虽然没多的田地,但是我可以及其所能的
出点钱,比如说每年我凑一两百文钱,这样中不?”站在那里的人个子不是很高,但神色却很是坚定,他仿佛自带了一种气场,让人莫名产生一种可以相信的感觉:“我崔三赶了这么多年的车,走南闯北的见了不少事情,读
过书的女娃与没读过书的就是不同!别的我不说,单说秀珍!”崔三爷用手朝卢秀珍一指,双眉扬起:“那时候我去桃花村将她接过来的时候,就只觉得这女娃娃谈吐不俗,不像是个没见识的,现在你们自己看,人家带着富贵兄弟一家发财挣银子,盖上青砖大瓦屋,在江州开了花铺,又去京城开分号,她做到的这些,你们可有人做到了?若是她不识字,如何能去外边签契书,如何能看了书上的东西用到种地种花上边来?你们自己不识字也罢了,还想子女跟你们一样不识字,糊糊涂涂的过一辈子?现儿有个好机会,咱们族里齐心合力办个族学,让崔氏一族兴旺发达起
来,如何不好?”这是第一个站出来支持她的,卢秀珍很感激的看了崔三爷一眼,又转脸看了看大堂里站着的众人,沉声道:“族学一定要办,既然九叔公说不管这事情了,咱们也不用他管
,咱们自己来,到时候他的孙子曾孙要来族学念书,照着老规矩来,每年交一定的银钱便是了。”
“那……你倒是说说,我们要怎么个齐心协力法?”众人见着卢秀珍开口,心里想着崔三爷说的,一年交不过一两百文钱,自家娃儿都能来族学念书,这倒也是个不错的,就看看这个卢秀珍打算要收多少钱一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