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啊的一声,忙问道:“皇上怎么说?”
玉檀悄声道:“还能怎么说?为了平息蒙古人的怒火,当着所有蒙古人的面斥责了太子爷。”停了下,她又小声说道:“不过我看皇上除了怒,还很是伤心,毕竟因为十八阿哥的事情,现在人人都面带悲伤,太子爷这个时候却骑马取乐。”她轻叹了口气,没有再说话。
我听完后,默默发起呆来,想来这就是一废太子的引子了。想了会,认真叮嘱玉檀道:“这几日不管多累,一定要打起精神,否则一个不留神,只怕就是大祸。”
我特意加重了“大祸”的口气,玉檀忙点头,说道:“姐姐放心,我也这么想的。”
两人又默坐了一小会,遂洗漱歇息。可心里担着事情,不知道这件事情究竟会对现在的几个阿哥有什么影响,虽然大致结果知道,可具体的过程却无从而知,所以睡得不安稳。
我这个半吊子的先知用处实在不大,哀怨地想如果早知道要回清朝,一定把清史一字不拉地全背住,可转念一想,只怕背住也没有用,清朝的历史为了避尊者讳,多有粉饰篡改,到最后只怕也是误导,说不定反倒害了我。听玉檀也是不停地翻身,看来她也不好过。
浩浩荡荡的大营总算开拔,因为快报传来十八阿哥的病情又加重了,康熙的表情很是神伤,我们御前侍奉的人都提着一颗心,小心伺候着。众位阿哥也都面带忧色,太子爷的表情最是复杂,愤怒、恨意、不甘、夹杂着不知是真是假的忧伤。康熙一直对他极其冷淡,令他脸上更多几丝惧怕。
一日清晨正睡得迷迷糊糊,忽听得芸香在帐篷外的声音,我和玉檀忙坐了起来,让她进来。她进来后,安也顾不上请,只是快步走到我身边,玉檀也忙随手披了件衣服,凑了过来。
芸香面有余惊地说道:“昨日夜里万岁爷大怒。”我和玉檀都轻轻啊了一声。她接着说道:“太子爷昨夜竟在帐外扒裂缝隙偷窥万岁爷,被万岁爷给察觉了,又惊又怒,当场就把桌上的东西全扫到地上,李谙达赶着增调了侍卫守护在帐外。”
我和玉檀听完,都是一脸不敢置信,太子爷疯了?!竟敢做出如此大不敬的事情。芸香又匆匆说道:“李谙达说了,今日虽不该姑娘当值,但姑娘还是去御前伺候着。”我听完,忙起身穿衣,梳头洗漱,芸香在一旁帮忙伺候,都知道事情紧急,我也没和她客气。
急赶了几日路,终于到了布尔哈苏台行宫,大家正松了口气,想着可以稍微休息一下了。我却心神越发绷紧,因为记得好象康熙就是在塞外行宫第一次宣布废太子的,说话行动都加倍留了心。
晚间李德全正准备伺候康熙歇息,快报送到。康熙看完后,低垂着头,静静地把手中的纸张一寸一寸地揉成了一团,紧紧捏着纸团的手上青筋绷起。我心里唉叹了一声,想着看来十八阿哥夭折了,才八岁。
李德全跪在地上,不敢说话惊动,四周站立的宫女太监也人人沉寂地站着,康熙一直以同一个姿势坐在椅子上,纹丝不动。往日因天子威严所慑,看不出来他已经是年过半百的人,今夜默坐于龙椅上的康熙,却让人无比真实地觉得他已经五十五了。
坐了好一会子,康熙低声对李德全说道:“都退下。”我们安静却快速地退了出来,只留李德全在内伺候着。
出了门,看见各位阿哥都已得了消息在外头候着,神色担心焦急中夹杂着忧伤,看我们出来,都拿眼睛瞅着我们。我回身对玉檀等宫女吩咐道:“万岁爷虽说让我们退了,但晚间还是要有人在近旁听吩咐,今日晚上我和玉檀就在外面守着,其余人都回去歇着吧,明日一早来听差。”她们立即齐齐低声应是,安静地退下。
王喜也只留了自己和另一个太监在外面听候差遣,剩下的也都打发回去歇着。我和王喜默默对看了几眼,他立在我身边小声问道:“这些阿哥们怎么说?总不能在这里站一夜吧?若伤了身子,就是死十个我都不能抵罪。”
我想了想,说道:“现在进去请示,只怕是不可能的,不如让他们先散了吧,若有事情,再打发人去叫,不过你让手下的太监们都暗中给他们个消息,让他们晚上警醒点,以防皇上随时召见。”
王喜琢磨了会子,点点头,上前几步,躬身说道:“太子爷,贝勒爷,各位阿哥,皇上已歇下了,各位这就先回吧!若有事情,奴才自会通报。”
各位阿哥彼此互相看了几眼,一时好象都有些拿不定注意。四阿哥和十三阿哥都朝我探询地看过来,我避开四阿哥的视线,只朝十三阿哥微微颔了一下首,十三阿哥遂看着太子爷,说道:“我们还是回去歇着吧,明日皇阿玛跟前还要人伴驾呢。”四阿哥点点头,正要举步而行。
太子爷却盯着王喜诘问道:“李德全呢?让李德全出来回话。”
我一惊,觉得太子爷真是越来越沉不住气,李德全为人公正宽厚,一直近身服侍康熙,深得康熙信赖,有时他一个眼色,就能救人躲过一劫,这宫里宫外的人,不管是妃嫔阿哥还是文武官员,都对李德全十二分的客气,“李公公”“李谙达”的叫着,今日太子爷竟然当这么多人的面直呼其名。
王喜也是一呆,想了想,陪笑回道:“我师傅正在伺候皇上,恐怕不得空。”
太子爷冷哼了一声说道:“不是说皇阿玛已经歇下了吗?既然已经安歇了,他出来说两句话又有什么打紧?”
王喜愣在一旁,不知道该如何回话,转头看我,我向后缩了缩身子,朝他皱了皱眉头,表示无可奈何。我可不想现在和太子爷扯上任何关系。
王喜只得转回头,想再劝几句,话未出口,太子爷就一面向前走着,一面说道:“我倒是要看看你们这帮奴才倒底在搞什么鬼?”两边的侍卫忙把他拦在了门外,他呵斥道:“让开!瞎了你们的狗眼了,也不看看我是谁?”侍卫却绝不肯让路,众位阿哥都有些动容,忙上前半真半假地劝太子爷。
正在喧闹,李德全拉开了门,康熙神情憔悴地看着众位迅速地跪倒在地上的阿哥,疲惫地说道:“命随行文武官员都过来。”
王喜忙应喳,匆匆跑去传旨。
康熙神色死寂地定定瞅着太子爷,太子被看得满脸惊惶,低垂着头,伏在地上,纹丝不动。
不大一会的工夫,此次随行的文武官员已都到齐,黑压压地跪了一地。
康熙慢慢巡视了一圈,眼光仍落在了太子爷身上,他痛心愤怒哀伤地盯了太子半晌,最后一字一顿地沉声说道:“胤礽不听教诲,目无法度,朕包容二十多年,他不但不改悔,反而愈演愈烈,实难承祖宗的宏业!”话未完,泪已流了下来。
底下的大臣只知道磕头,再三奏请:“皇上请三思!”
康熙开始语速缓慢地历数胤礽的罪状:
“二十九年,朕在亲征噶尔丹的归途中生了病,十分想念皇太子胤礽,特召他至行宫。胤礽在行宫侍疾时毫无忧色;朕已看出皇太子无忠君爱父之念,实属不孝。
胤礽对十八皇子胤祄之死,无忧痛之色,毫无兄弟友爱之情。
胤礽平时对臣民百姓,稍有不从便任意殴打,其侍从肆意敲诈勒索,仗势欺人,激起公愤。
……”
康熙一面落泪,一面痛述着。一时气急攻心,再加上几日来的伤心昏厥了过去。全场又是一片忙乱,请太医的,叫皇上的。最后,康熙缓缓醒了过来,却再无精力说什么,只是吩咐让大阿哥领人先把胤礽看管起来,然后挥手,让大家全部退下去。
李德全服侍着康熙进去歇息,可看康熙哀伤的样子,只怕难以入眠。我默默立在外面,心里也是一片哀伤,这个结局我早已经知道,这在当年对我而言,只是打发闲余时间的一个故事而已。甚至当时我觉得康熙在太子事件上处理得很是不明智,明知道胤礽不堪大用,却总是举棋不定、反反复复。如果他能早日下定决心,也不至于出现九龙夺嫡的惨烈情景。
如今亲眼目睹,不知是因为在康熙身边服侍久了已有感情,还是感受到康熙心中作为父亲对胤礽的偏爱,以及现在的心痛无奈愤恨,只觉得康熙的落泪深深震撼了我,作为一个皇上,他也许没有处理妥当,可作为一个父亲,他无可非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