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去远调至西北后,中护军一职是由张家张青继任,此人平日里沉迷钻研《易经》,在政务上并无多少心思。中领军则一直由建康王妻舅朱怀君担任,朱怀君喜酗酒,想必禁军的风气也不好不到哪去。
进了南衙,果真如此。
成去远做左卫将军时,成去非偶尔来过,尚且还能看到有人勤于练习刺击之术,如今倒三三两两聚在一处绊腿扯臂,笑语不休,众人谁也没留意到他进来。
他疾步穿过人群,径直去找右卫将军韦少连。去远没调走之前,他们一个左卫将军,一个右卫将军,因着先前成韦两家的姻亲关系,相处也算融洽。
还没进院落,就听里面兵器碰撞的声响,等跨过门槛,只见两个年纪不相上下的年轻人正在切磋武艺。两人皆未着甲,韦少连执枪,对面一柄长矛舞得虎虎生风的正是去远旧部路昱,虽是少年人,面上却一样的坚毅剽悍,气凝如山。
韦少连一柄枪笔直出击,快如雷霆,路昱的长矛只缓地一划,不曾满圈,便骤然朝对方左肩指去,灵蛇般攀上那柄长枪。
这一着成去非并不意外,矛长枪短,照理韦少连会先取守势,他这一上来就全力以赴和素日里无甚两样。而路昱则后发制人,分毫不惧。
果不其然,枪势一顿,而已缠上了枪杆的长矛却没能收住手,向右暴突而出,路昱大喝一声,身子往后猛昂,几与地平,终将长矛握住了。可韦少连已趁这一空隙抢进内圈,枪尖上指,似蟒蛇出洞般直噬路昱咽喉。
成去非知道韦少连争强好胜的心重,唯恐伤及路昱,便一个箭步上前趁势将路昱手腕一转,长矛尖头划出完整弧度,枪尾瞬间击在矛头两样兵刃磨出一声闷响!
只见矛尖断飞不知所终,路昱向后摔退数步,被成去非稳稳扶住后腰,才不致跌倒。
“大公子!”路昱转身看清来人,满是惊喜!那边韦少连早丢了抢,脱口而出一声“兄长”,似乎又觉得不妥,终换了称呼:“尚书大人。”
“我听闻你前几日受了伤,所以过来瞧瞧你,看样子是无甚大碍。”成去非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他脸颊那尚且还留着痂印,不曾褪完。韦少连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反手摸了摸脖颈,干笑两声。
韦家子弟同江左子弟并无二致,喜清谈,好交游,唯独韦兰丛的这个幼弟,从小只爱上树下河,舞刀弄枪,同其他子弟也难能相处愉悦,反倒和禁卫军里这些出身普通的子弟混得其乐融融。
“韦将军如今进步神速,”路昱低头看看自己没了头的长矛,颇有些自嘲:“末将已是输了,日后可担不起将军的请教了!”
“我跟尚书大人还差得远呢!”韦少连想起方才成去非在如此凶险之际,竟能直投阵中,迫使两人不得不停手,心底是真心敬佩,不免感慨。
路昱嗤笑一声,想你小子这就要跟大公子比了?禁卫军里头自有武艺高强的人在,可身手能比得上大公子的,寥若无几。想到这,不觉也带着敬意望向成去非。
“你既平安无事就好,继续练吧,只是切磋而已,万不可过了,伤及彼此。”成去非吩咐完要走,韦少连正欲相送,只觉腹中一阵绞痛,暗自叫苦,肯定是方才比试前饮茶太多,这会开始翻江倒海了!
“路兄,你替我送大人,我,哎,我不行了!”韦少连忽大叫一声,几步蹿了出去,不知冲谁吼了句:“给我送厕纸!”
路昱见怪不怪,冲成去非笑道:“将军每每切磋完,必腹泻。”
还是那副小孩子脾性,成去非自然也清楚,踱步朝外走去。
只见方才散落的人群这会功夫居然聚到了一处,时不时传来一声爆笑,不知在做些什么。
“走啊!再接着走啊!再差二十步,这钱就都是你的了!”
“走啊!走啊!”
人群里尽是起哄的声音,眉眼间浮着一缕缕嘲讽,成去非透过间隙,只能看到一袭身影,背上似负重物,立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等再近几步,才看清是个二十余岁的年轻人,体型壮阔,眉直且黑,目光里透着勃勃虎气,神情却严肃,冷着一张脸。
那身上背着的竟是五斛米!
“倘我再走二十步,你们可不能食言!”年轻人扫了众人一眼,面色有几分阴沉,不知是负重所致,还是因为心中情绪。
众人笑成一团,把钱币甩得叮当作响,似是在诱惑那年轻人,年轻人不再做声,而是一步接着一步,往前迈去。他脚步极稳,面上并无难色,众人边数着步子,边大声嬉笑,直到算够了二十步,笑声渐消,一众人频频摇首,直道:“没意思,真没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