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里正就满庄子的敲锣喊话,说是附近好几个山塘都遭到不同程度地损坏,眼看春耕在即,每家每户根据良田多少出壮年男丁修理。
按照田土数量,李家要出五个人,所以“大”字辈的三兄弟加上“兴”字辈的大郎二郎都被叫走了。原本姚承恩安排今日红薯下种,这下只能三个儿媳妇带着李兴本李兴初来完成了。
做种用的红薯是精心藏在地窖里的,取出来后李氏又一个个地小心察看有没有坏的。但凡有一点不对劲的就放到一边,检查好的红薯被放在两担箩筐里由李兴本和王氏一人挑一担。吴氏和李兴初一人挑了一担草木灰。田氏则扛了两把锄头带了四个竹撮箕。
因为种红薯的地方不算太远,李兴蓉就和姚舜英跟着大人一起去那里扯猪草。临出门时,田氏又让李兴蓉和姚舜英在背篓里放了两把刀,说是回来的时候大家顺便砍几担柴。
李家种红薯的沙地在庄子对面的山上,大家趟过溪水,然后开始爬坡,爬到半山腰再横着走一段路就到了。李家之所以会选在这里种红薯,除了这里当阳之外,还有就是离其他沙地不远,不然将来栽红薯秧的时候东跑西跑的麻烦。
走了一阵大家都喘着粗气,放下东西先歇一会儿。田氏看了看李兴蓉和姚舜英,笑道:“就两个背篓,装不了多少猪草。不如你们先帮着种红薯,完了大家一起扯猪草。”跟大家一起干活多有趣,两个妮子连连点头,都觉得这主意好。
接下来王氏李兴本开始挖土成畦,田氏吴氏和李兴初李兴蓉则两人跟一个挖畦的人,一人撒草木灰一人埋红薯。放好之后挖畦的人再轻轻推土盖好。只有姚舜英没事干,田氏又不让她走远,她就在沙地边上扯些猪草。
人多力量大,不到两个时辰两担子红薯就种完了。这座山左边湾里有股细泉,大家便去那边湾里喝水歇息。
出来种红薯的不止他们一家,路边大树下已经有两家人坐在那里了。冤家路窄,那两家人一家是三猴子一家,一家是李兴月一家。
三猴子看到姚舜英,眼睛倏忽就亮了。李兴初恶狠狠瞪着他,一副要扑过去揍人的样子。李兴月原本眼珠子围着三猴子打转,见他只顾看姚舜英,微笑着的小脸立马板了起来,狠狠剜了姚舜英一眼。
姚舜英对李家庄的人不熟,当然是老老实实地跟在大人身后,不乱看不乱说,哪里知道这些小插曲。李兴蓉自来看不惯李兴月,看到她这幅做派,忍不住撇了撇嘴。
三猴子那伙人里边有个老婆子,看年纪似乎是李氏那一辈的。果然田氏她们笑着喊对方婶子,三猴子仿佛没看到李兴初凶狠的模样,笑咪咪地喊着田氏王氏吴氏。
两家人凑到一起说笑起来,期间姚舜英难免又要被介绍一番再喊别人几声。其中就包括那个三猴子,对方快十六岁了,姚舜英只好喊对方一声“哥”了。
这下三猴子可以名正言顺地对姚舜英问东问西,姚舜英基于礼貌只能一一作答。少年仿佛初次亮嗓的小公鸡一般,得意地炫耀着自己的本事,什么下河摸鱼鳖上树掏鸟窝之类的说的唾沫四溅。
自己的漂亮妹妹被这惫懒小子死霸着不放,当着大人的面李兴初又不能揍人,忍了许久终于忍不住了,冲田氏嚷道:“娘,五郎爱满庄子地乱窜,根本帮不上什么忙,祖母一人带着菊娘连个帮手也没有,咱们还是砍好柴赶紧回去吧,还有两个妹妹背篓里的猪草也没扯够。”
田氏被儿子一喊,赶紧刹住谈话的兴头,招呼大家起来干活。他们两家人说得欢快,无形当中就显得李兴月一家不受欢迎。
李兴月的娘大吴氏本来还想凑过来跟吴氏说话,但吴氏才被李氏敲打过,哪里敢当着家里那么多人的面跟她搭话。一开始就坐的离她远远地,然后始终低着头不看那一边,大吴氏又拉不下脸皮过去喊她。
眼看着姚舜英他们都要离开了,大吴氏气不过,假装和李兴月的婶婶蓝氏咬着耳朵,音量却是大家都能听到的。“这长植来的妮子就是不同,一下就能看出哪个小子出身不凡,跟着他将来可以做富家少奶奶。这不,刚一见上面就迷得人家晕头转向的。”
姚舜英大怒:你妹的,臭婆娘说谁呢。长植来的除了自己还有别人吗?什么一下就能看出哪个小子出生不凡,哪个小子,三猴子吗?李兴蓉没说错,这婆娘的确是讨人厌。在这样一个女子声誉重于生命的社会对一个初次见面的小姑娘大泼脏水,简直太缺德太阴损了。
这还不算,蓝氏说得更损:“你呀也太高估那妮子了,依我看呀,小姑娘无非是看那小子长得俊俏罢了。哎呀,都是打那个年纪过来的,谁不明白她那点心思啊。”
姚舜英简直要气晕了,这话什么意思,自己成了花痴?见三猴子长得俊就扑上去缠着人家。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难怪姚承恩和李氏与这一家多年不和。
姚舜英捏着拳头,气得直发抖,想大声咒骂眼前一唱一和的妯娌俩,可自己初来乍到又是个十二岁的小姑娘,实在开不了口。怎么办呢?自己总不能任由人家诬陷吧。
三猴子家的人也被这番话说得尴尬不已,三猴子眼巴巴地望着姚舜英,急切地想表达自己的无辜。不留神却对上了李兴本李兴初森寒的目光,被盯得不禁打了个寒噤,生生转过头不敢再看过来。
正当姚舜英悲愤莫名,苦思对策的时候,却听到田氏冷笑着对王氏说道:“难怪老一辈人说选媳妇要看门风,这还真有道理。你看那做姑姑的无耻淫奔,弄得这做侄女的有样学样,小小年纪就春心萌动的。可惜巴巴地给男人送荷包,人家又不要,倒让自个儿成了全村人的笑话。”
王氏向来话不多,这回动了气,竟然也知道和自家大嫂配合了。只见她不屑地撇嘴道:“大嫂只知道侄女学姑姑,却不知道外甥女也有可能学大姨的。咱家大郎就算了,左右媳妇几个月后就要进门了。二郎三郎也到了说亲的年纪,咱们可得打起精神好好打听女方的门风。家中长辈有私奔偷人的固然不要,可有一味好勇斗狠打遍全村长辈的人家那也是惹不得的。”
田氏道:“可不就是,咱除了看对方家有没有淫奔的姑姑,还得看有没有偷人养汉的姨妈。”
她两个这番话下来,大吴氏和蓝氏脸上是红一片白一片,哆嗦着嘴唇半天说不出话来。
吴氏虽然对两位大嫂不满,但关键时刻还是分得清远近亲疏,内心对姚舜英无端被攻击也很不满。眼下见自家占了上风,赶紧出声熄火。“天不早了,大嫂二嫂怎么还只顾着说话,快点砍柴扯猪草吧,出来这么久,菊娘肯定想我了。”
李兴本也瓮声瓮气地道:“快走吧娘,还磨蹭什么。”
大家离开路边,李兴本李兴初和吴氏去砍柴,田氏王氏带着两个女孩扯猪草。田氏怜惜地摸了摸姚舜英的头,柔声安慰道:“那家的人都是疯狗,向来爱乱咬人,英娘别搭理她。就当她们在放屁,别往心里去。”
姚舜英笑道:“侄女不光不生气,还很开心。两位婶婶好厉害,几句话就让那两个恶婆娘无话可说了。”
李兴蓉得意地笑道:“这叫打蛇打七寸,咱们捏住了她们的痛脚,她们自然还不了嘴了。”
七寸痛脚是指什么,姚舜英不解。大人一般不跟未出嫁的小姑娘说这些腌?事,怕教坏了孩子。可田氏心中的怒火还未消,加之自家和李清早一家势同水火,这些事让侄女知道也好。
于是田氏用轻蔑的语气说道:“李清早的幺女贵四娘当年十五岁未满,咱们李家庄正月里请戏班子唱戏,她竟然跟那戏班子里头一个唱小生的偷偷跑了。至今还没有音信,人家都说她要么是死了要么是给人卖到了窑子里头。你不知道这丑事当年闹得惊天动地的,幸好李清早前头三个闺女都出嫁了,侄女又小,不然谁敢娶他家的闺女。”
虽然时隔多年,但田氏至今说起还满脸的怨愤鄙薄,也难怪,一个未婚少女主动跟人私奔且私奔的对象还是个下九流的戏子,这事情实在叫人难以接受。
“而吴氏这个吴家堡镇上的女人为什么会嫁到咱们李家庄来,也是受她娘家姐姐的连累。”田氏接着说道,“听说她那姐姐嫁到长植城里,不守妇道偷汉子被夫家人当场抓住,羞愤撞死了。蓝氏家倒没出过这样的丑事,可他爹太好斗,听说和蓝家塘差不多家家户户都吵过打过。”
虽说乡下人不像高门大户那样礼法森严,男女偷情之事并不少见,但大多是暗地里行事。像这样被公开揭穿,闹得人尽皆知的,可就会让家族蒙羞了。
古人讲究连坐,不光体现在朝堂政治上,民间也一样,一人做下丑事恶事,全家人的名声都会跟着变臭。
原来李兴月家有这样不光彩的亲戚,难怪被自家两个婶婶说的哑口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