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这么理解也可以,”鲁建中看着她,简单地叙述着事情经过,“从凶器和伤口的痕迹来看,我们可以确定,有两个凶手,杀人的是其中之一,也是主导;分尸的是另外一个凶手,是从犯。四肢上的伤口破损很多,手法相当生涩,下手的时候有所犹豫,大概是被另一名凶手逼迫的。”
之璐大脑混乱,“两个凶手,怎么会?”
鲁建中表情相当严肃,四周的空气也随之凝固起来,“我今天去找过李凡,调查了一下情况,人人都说许惠淑善良温和,脾气很好,平时话也不多,只知道埋头做事,再苦再累都没有抱怨过,没人相信她会被人谋杀。”说着,他身子前倾了一点,灯光在眼睑下投下了淡淡的阴影。屋子很安静,制服摩擦带出了一点细微的声音,沙沙的,好像雨粒从瓦片上滚过去。
“疑点虽然多,但是也不是不能解释;善良的人会被谋杀,最有可能的解释,她参与到了什么事情里面,而且还是被动参与。我们了解情况的时候知道,她有时下班较晚,要八点后才能离开。这期间,她很有可能看到了什么不该看到的东西,涉及到了某些人的隐私和利益。因此被杀人灭口。要知道,嘉禾路那一带本就是是非之地。”
“说得极好。怎么想都只有这种解释能说通。”
鲁建中顿一顿,“钟小姐,方便的话,周末的时候,我想见见那个女孩,她应该会知道什么。”
“怎么可能,鲁警官,老实说,我觉得不可能,”之璐连连摆手,“小里如果知道什么事情,肯定会说的。”
“你没说错,但如果杨里并不明白母亲随口告诉她的那件事情的重要性呢?”鲁建中站起来,在屋子一圈一圈地走动,“她们母女相依为命,非常亲密,如果许惠淑看到了什么事情,回去应该会对杨里提到;而很多事情,我们看到了就只是看到了,不会深想,也却不会知道它对后来的影响。”
“嗯,对的,”之璐点点头说,“就好比我今天随便给一位路人递了一杯水,几年后竟然发现那个人竟然是国家主席。细节决定成败,有的时候,也决定了生死。”
鲁建中嘴角一弯,露出一点笑意,“钟小姐果然是编辑,这个例子很好,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之璐紧缩的眉头缓缓舒展,“那好,我回去问问小里,周末的时候我带她来公安局,你再问一问。”说着瞄到墙上的时间,快到八点了。之璐站起来,随口问:“鲁警官,你还不下班?”
鲁建中的确准备下班,之璐在公安局门口等他出来。他换上了随意的便服,加上留着短短的平头,看上去比穿制服年轻了好几岁,反差之大,看得之璐一怔,嘴角漾出一个微笑,“都快认不出来了。”
虽然听这话没有一百次也有五十次,可从她嘴里说出来仿佛变了个味道。鲁建中忍不住多看她一眼,她个子高挑清瘦,松软的围巾在脖子上绕了一圈,再垂下来,几乎快到膝盖,跟大衣一样的长度。大衣虽然厚,但依然能看出姣好的身材。她五官不掩疲惫,但眉眼无一不动人,她就那么云淡风轻地站在门口,缓缓转过头,对他微笑。他忽然觉得鼻酸。
两个人低低地聊天,案子太沉重,重得仿佛想暂时放下它;绕了个弯,路边灯下有人在卖烤红薯,香得空气都是甜的。这一天之璐都没吃什么东西,此时才觉得饿,脚步不由得一滞。
鲁建中心口一动,对她说“等等”,几步奔过去买了红薯拿回来递给她,“下班了就来公安局了吧,没吃饭?”
之路怔了怔,想起了好几年前的一个晚上。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叶仲锷一个电话打到寝室,冷冰冰地指责:你不是说要来机场接我吗,人呢?
那时她上研二,两人确定恋爱关系的时间也不长。她空余时间还比较多,平时没事就在网上写帖子或因不同观点与人论战,往往争论得血液沸腾,不亦乐乎,电话来的时候,她吓得魂都快散了,冲出寝室,打了车去机场,在出租车里给他打电话,小心翼翼地问,会开得怎么样?顺利吗?他不说好与不好,就在电话那头“嘿嘿”冷笑,笑得之璐浑身冷了热热了冷,再也热不起来了。
见面后她低眉顺眼,乖乖去找他的行李献殷勤却死活没找到,暗自诧异的时候他揽过她大步流星朝候机厅出口走,同时说,行李我已经让司机带回去了。
之璐瞪眼,恨不得吃了他,气恼地说,既然有司机来接,那你怎么不一起回去,还让我来接你?你不是折腾我吗?
叶仲锷斜眼看她,毫不留情地反击,我在机场等你那么久,你忘记迟到了反而有理?
结果两人还是打车回了市区,一路上他都板着脸,仿佛戴着青铜面具;之璐拿他没辙,下车后恰好看到路边有人在卖烤红薯,香得她的胃都在打结,翻江倒海好不热闹。她抱着他的胳膊摇晃,仰起脸赔罪地笑,别生气啦别生气啦,你要不要吃?很香的。
其实后来她才知道叶仲锷从来也不喜欢吃这些路边小吃,那天却不知怎么了,看了看她,轻描淡写地宣布,要我不生气吗?很简单,除非你喂我。
当时她惊得半晌合不拢嘴。之前叶仲锷给她的感觉是风度翩翩,凌厉而又温柔。可那天却偏离了正轨,这样一位金融界的成功人士,跟她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分吃一只烤红薯,这可是真做梦都想不到的事情。
一时间想得有些远,她眼睛一垂,又迅速地抬起眼皮,从鲁建中手里接过还有些发烫的烤红薯,连声道谢,然后说:“果然是警察,观察入微啊。”
鲁建中微笑不答,目光在她脸上微微停留,开口道:“其实我也没吃完饭,不介意的话,一起去吃饭吧。我请客。”
“不了,我回去的时候小里也要下晚自习了。我回家去等她。”之路看了看时间,“改天吧,再说,就算请也是我请啊。”
两人的家是一个方向,坐的是同一班公车,车上人不多,说话声也稀少,之璐掰着红薯小块小块地吃,香气飘落得到处都是,胃仿佛也渐渐暖了起来。
她在公车站跟鲁建中道了别,顺着大路慢慢走回小区。推开门,照例是清冷一片,窗帘紧闭,拉得极其严实,月光透过玻璃窗户漫了进来,在银色的光芒下,客厅的家具沙发都显色阴森恐怖,仿佛有了生命,面目不善地盯着她。之璐心慌,冷汗堆积在手心,把所有的灯都打开才安心。一人住独居或者独处,总是不期而遇,往往在自己察觉之前就已经开始怅然。
刚刚拿起电视遥控器,客厅的电话响了,之璐诧异,尽管懒得动,还是不得不站起来,探出身子抓起电话。
这个电话是数月不见的李凡打来的,他一开口就出言责备:“之璐,你居然换了电话号码,够可以啊。”
离婚后之璐把家里的座机和手机的号码全部换掉,她不认为叶仲锷还会想她,即使他要找她,办法也多得很。换号的原因简单,只有一个,为了避开旁人的询问。她做记者那会,朋友很多,家里的电话不少人都知道,时常响起,仿佛热线电话般热闹;不然就是突发新闻,电话一响就要往外跑。若干次刚刚洗了澡准备睡下时,事情就找上门。
之璐也是无奈居多,但她是个较真的人,有事情找到她,她义不容辞地要把事情做好。叶仲锷为此非常恼火,坐在床上冷冰冰地说,就你钟大记者忙,我不忙?之璐一边换衣服,一边回头说,当然不一样啊,我又不是单位的老板,我又没有那么多助理秘书。听到这话,叶仲锷瞥她一眼,阴郁得可怕。
“李总你那么神通广大,还用得着我告诉吗?”之璐打起精神说,“你现在拨的号码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