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诺慢慢地穿过一片透着阳光的树林,向他记忆中那间小小的木屋走去。爱丽丝的家族并非富可敌国但也不至流落平民,只不过她更喜欢恬淡的环境。她常常对周围人说起她幼时在爷爷的养老小屋看到的溪水,还是幼童的她每日总要伸出手指逗弄里面的鱼。那时候艾伦还在,他们三人总是远远地、看起来仿佛漫不经心地看着在闺蜜中间闪烁纯净光芒的爱丽丝,总是默契地谁也不会走近,似乎那样就违背了某种约定。他们是那样年少而那样悠然如诗,同所有不会永远存在的东西一样美丽的如同梦境,醒来时惆怅无奈。鱼诺抬起头看着眼前装点着重重金饰的小屋,它在阳光下闪耀着可怕而刺目的光芒。每一点褶皱都被塞进了金子,仿佛小屋的主人用塞金子这件事去抹杀她再也挽不回的一切,因此这小屋必须完美无瑕地被覆盖、被掩埋,它必须彻底地改头换面、不留一丝痕迹才能麻木她消逝而不再回来的流年。鱼诺几乎无法伸出手去敲房门了,那小屋于他没有接受黑暗的心而言几乎在彼岸。它那么遥远以至于鱼诺感到不能用平常的方法对待那扇门,他必须要做困难得多的事——例如向喧嚣中浸染自己。“爱丽丝!”鱼诺犹豫了一会儿,决定呼唤爱丽丝的名字,这样她就会自己走过来。他的声音并不大,因为他觉得这间没有变大却华丽太多的小屋一定已经压在了爱丽丝身上。它的华贵会占据大部分空间,只留给爱丽丝鸟巢那么大的空间休息——事实上她确实如同鸟儿一般可爱——可她是人!屋门果然在鱼诺的呼唤中敞开一条缝隙,但鱼诺并未见到爱丽丝的身影。从屋中透出的气息冷而充满了尘土的味道,这让鱼诺知道它空空如也,而且已经空了几日之久。爱丽丝?!一种不同寻常的感觉令鱼诺与小屋骤然拉近了距离,他几步冲进小屋,眼前都被金色染透,可满目陌生,没有爱丽丝熟悉的气息。只有一张纯白的信笺放在金色的桌子上,居然有着比黄金更美的光泽。小屋中只有信笺上有爱丽丝的味道,鱼诺本能地向它靠近,以人类对同类相聚的渴望抛弃了黄金的魅力。信笺上的字优美温婉而又多了几分从前没有的呆板,也许是因为字的主人已经失去了对美好的幻想:鱼诺,不用担心,我只是去准备期末考试。明天希望你能在考场门口等我,我们一起踏进去好么?现在,我身旁没有别人了。鱼诺几乎无法看完爱丽丝留下的信笺,爱丽丝喜欢的香味从信笺上淡淡散发出来,总是将他的回忆带到曾经的爱丽丝面前,而这些优美的笔画却如同纤细的绳索将他的回忆拖在地上,在粗糙的沙石间将回忆磨得面目全非,那些想要看清却再也记不得的残骸逼得鱼诺差点丢掉信笺。然而即便它是陌生人的嘱托也全然没有不看的道理,所以鱼诺的爱丽丝随着没有停顿的时间向前走去了,鱼诺亲眼看着她在信上的墨汁里褪色,而少年的不甘令他仍为这个陌生的女人命名爱丽丝。他就像守着干涸池塘的鱼,只有绝情跃起或者永远埋没此刻的醒悟。鱼诺需要一种力量来为自己做决定,可惜礼貌周全的生活此刻却不给他任何机会。无事可做唯有摸索向前。于是思量再三,他在心中默许了仅仅留言的爱丽丝,同时又将拳头重重打在小屋金色的墙壁上。他没有生气,他的暴躁只为了自己的迷茫,他的不平仅剩下看到完美的坠落。但对于爱丽丝这位美丽的少女,他还剩下什么呢?他对爱丽丝的爱憎都开始飘荡在天空之上,属于这个世界而不再由她独占了。下定决心后,鱼诺似乎觉得命运前方的雾稍稍后退了一些,露出一小段可以看清的未来——几天后,他会与陌生的爱丽丝见面,祈求上苍赐给他一件不同寻常的事作为契机告别充满梦幻的曾经。每个人都说长大异常缓慢以至于没有人能觉察到,而今鱼诺却觉得他似乎能听到成长在撕扯灵魂的声音。它将灵魂活活撕裂,又将没有血流出的伤口弥合,弥合的全部就是成长的内容。因为新生而温暖,因为伤痛而敏感——是因为他的运气特别不好吗?走出小屋的时候,鱼诺对着天空长长透出一口气,感到连肺里都充满了肃杀的冷。身后传来细微的碎裂声,是不是心碎的声音呢?鱼诺摇摇头,只留给爱丽丝的小屋一个背影。没有回头去查看——事实上,除了心碎,小屋内的确发出了碎裂声。就在鱼诺方才击打的墙壁处,安东尼从碎裂的金块后僵直地倒下。他的尸体伏卧在大量的金块上,看起来像是抓着它们,只可惜他的眼已经看不清他抓紧的金块——这是他在尘世上的闲极无聊的小小梦想之一。在安东尼脸上,本来是眼睛的地方只剩下两只空洞的血洞,它们已经干枯,从其中流出的血却在他的前襟上散发着令人目眩的红光:嗜好以他人灵魂填补空虚之人,留下你喜爱观看的,将属于人的东西还给上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