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面色已然煞白,在赵文山的犯颜厉喝之下,仿佛又找回了开口的勇气,“那个孩子身上有胎记,我永远记得,一个红豆般的胎记,很显眼。可她身上没有,我闹不明白,我……”宁妃娘娘忽然急促的喘息起来,身后的宫女连忙取了瓷瓶中的药给她服下。
这样的表现,已足以说明问题。
当年的宁妃也曾宠冠一时,生下大公主后母女娇美,叫元靖帝夜夜逗留不肯离去。那时候的宁妃也是宫里最出众的美人,喜爱娇花美蝶,胭脂绫罗,美丽的脸庞在脂粉装饰之下,艳冠群芳。
然而在她生下三公主之后,她忽然就沉寂了。
悄无声息的将所有的艳丽衣裳收起来,在居住的宫殿里供起了佛像,开始在每月初一十五时吃斋。就连元靖帝过去的时候,都不像以前那么殷勤了,随着周围伺候她的宫人慢慢被替换,她愈发沉默,对待三公主也不像对大公主那样上心。
她从一开始就在怀疑,怀疑三公主不是她生下的那个孩子。可她又不敢说出来,因为没有任何证据,因为当时产房里的宫人们众口一词,告诉她那是个公主。
元靖帝仿似明白了什么,掺杂了花白的胡须颤抖着,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去把人都带来。”他的声音是出乎意料的平静,像是冬日冻结的冰块,任凭狂风吹过也不起半点波澜。锋锐的目光扫过整个殿堂,他端坐在龙椅上,面容威仪,“谁都不许离开此殿,朕就在这里,问清这件事情!”
他抬头对着殿外,“青衣卫。”
皇帝御前值守,一半是禁军,一半是青衣卫。
今夜在殿外当值候命的,正是韩玠。
他走进殿里的时候脊背有些僵硬,嘴唇紧紧的抿着,面无表情。与同僚齐齐跪在御前,他垂眸不去看任何人,背影如同雁鸣关外挺拔冷峭的冰峰。
元靖帝看向赵文山,“人在哪里?”
“农妇陈氏就在臣的府中,臣在奏折中提到的几个宫人还在天牢,另外还有一个……”他转过头,目光落向身后的人群。
人群中的越王与他目光相接,呆愣了片刻之后如有所悟,问道:“是她?”
见赵文山点头,越王这才站起身来,上前两步,跪在地上,依旧是那副傻傻的模样,声音是迟缓的,“启禀父皇,赵大人先前曾托付儿臣照顾一位宫女,名叫莫蓝。他说此事事关重大,只有儿臣这里最不惹人注意,儿臣便帮了这个忙。皇兄要提审的若是她,派人往儿臣府中询问,管家自知其下落。”
“嗯。”元靖帝招手叫韩玠上前,指了那纸笺上的几个名字给他,“这几个,立时提过来,不许耽搁。”
韩玠退后两步,行礼道:“臣遵命!”
*
两名青衣卫离去,太华殿里的氛围却依旧冷凝。
元靖帝阴沉着一张脸,目光徐徐扫过在座众人,除了宁妃出神、三公主惶惑之外,几乎人人都是小心翼翼的低头跪着,大气也不敢出。皇后那里几番想要开口,瞧见元靖帝的脸色时,却最终默默退回去,揪紧了衣袖。
两炷香的功夫之后,莫蓝、农妇陈氏及四名宫人被带到了太华殿。
在陈氏踏进殿门之后,压不住好奇心的人瞧瞧探看她的容颜。
布衣荆钗的女人不过三十多岁的年纪,想是生活清苦所致,面上已有皱纹,然而那眉眼轮廓,竟跟三公主有五六分的相似,只是三公主正当妙龄,养尊处优之下,眉眼格外有神,神情透着轻慢。陈氏则畏畏缩缩,一辈子没见过这么多的贵人,整个人几乎缩成了一团。
元靖帝皱了皱眉,他当然不可能在诸多宗亲面前审问此案,吩咐殿中谁也不许出入,便将莫蓝等人带入内殿,并召皇后、赵文山、宁妃、三公主入内,留薛保在左右伺候。
韩玠并不能入内,只跟负责提人的同僚守在门外,隐约能听到里面元靖帝的怒声质问和宫人的求饶之声。
他的站姿稍稍僵硬,面上没有半点表情,心里却是通通直跳。从没有这样紧张过,仿佛全身每根汗毛都立起来了似的,叫他忍不住握紧了拳头,调匀呼吸强令自己镇定。
先前的诸般猜测在听到宁妃那句“红豆胎记”的时候完全被证实,韩玠前去提莫蓝的时候已经想过诸多后续的事情,此时只觉得指尖在微微颤抖——没有半点喜悦,反而是许久未曾有过的忐忑与恐惧。
赵文山敢如此笃定的在除夕夜宴上冒死进言,必然是已掌握了铁证,最关键的证词恐怕就在莫蓝口中。
回想起和莫蓝在冷宫里仅有的一次照面,韩玠无比确信,莫蓝她知道她的身份!那么她会不会将这些吐露出来?若此真相大白,那么他的处境,将比目下还要凶险万分!
远处的爆竹声隐隐约约,内殿里的说话声断断续续,韩玠聚精会神的用力分辨,也只能听到残破的话语,似乎是莫蓝在回禀,“……奴婢不敢不从,只能……”她的声音透着虚弱,自殿外几乎无法分辨。
好半天,才听见元靖帝怒气冲冲的声音,“那个孩子呢!”
随后就又低沉了下去,夹杂这皇后的厉声斥责和三公主的哭泣声音,韩玠依稀也只分辨出“乱葬岗”三个字。
大约有半个时辰的功夫,薛保才开门出来,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朝外面侍立的小太监叮嘱道:“快去备一碗清水。”
这一碗清水的用处自是明了,薛保低垂着头,等小太监端备好清水之后,便拿漆盘恭恭敬敬的端了进去。
殿门关上,周围又是死一般的安静,韩玠换了个姿势,发觉手心里腻腻的出了汗水。
不过片刻的功夫,里头便传来碗盏碎裂的声音,伴随着元靖帝的怒喝,“贱妇!”那内殿修建得极深,平常的说话声极难传出来,此时的元靖帝怕是暴怒异常,怒声的斥责隐约传来,听那意思,是斥责皇后心肠歹毒,偷龙换凤之下害死了刚出生的小皇子。
头顶千钧稍稍挪开,韩玠微不可察的舒了口气,随即想到了之后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