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此前车之鉴,许多船只开始不安了,但话说回来,他们也不能继续在江户湾逗留下去,毕竟幕府也不愿成天看着这么一个拦路虎给自己添堵,他们已经发出照会,任何商船须在时限内修葺完成,出海离去。这么一来,每天都有许多商船硬着头皮过来受检,而尽管都准备了大笔银钱贿赂,依然还是有不少商船落马,连人带船全都失陷了进去。
不过,大秦舰队也不是每艘走私船都扣押,他们似乎遵循了极为随意的标准,有些船满载了走私货物如茶叶等,却被轻轻放过,有些船根本没有什么违禁品,却被整船扣押。众人自然是有些迷惑不解的,蕙娘对此,却是心知肚明:定国公这是人情做到足,索性把走朝鲜线路的商船全扫了,别的中招商船,不过是随意挑选出来陪葬的罢了,他的狠辣手段,将使得这些海商势力大受打击,夸张点说,一蹶不振都是有可能的。
当然,能把生意做到这个地步,背后肯定不会没有靠山,但什么靠山,能大得过二品国公府,皇帝的前大舅子?定国公就是再飞扬跋扈,除了皇上也没有人能收拾他。他要为权家的走私生意保驾护航,谁能多说一句话?
这就是实权武将的霸气,别说一两艘商船,实际来说,现在的整个日本幕府,都在看大秦舰队的脸色行事。在这片海上,这样的舰队,碾压一两个小国压根就不是稀奇事!
不过,随着港内货船日益减少,蕙娘也接受了权家私兵可能已经逃出此劫的结果,她现在在考虑的,还是自己是否要上岸去日本走走,探探幕府的虚实。如今日本幕府已经失去锐气,等大秦舰队处理完商船琐事,提出补给要求的时候,十有八。九也会答应下来,到时候有宝船呼应,她也不是不能上岸走走,只看有没有这个必要罢了。
只是定国公似乎并未松懈,随着商船渐渐减少,兵丁们轮班的次数反而变多了,全舰上下是外松内紧,甚至连舰队阵形都有所变化,这种氛围的微妙转变,并未瞒得过蕙娘。当这一日定国公请她到议事舱房时,她心里多多少少,也已经有数了。
定国公今日,果然穿了一身戎装,显得威风凛凛,见到蕙娘进来,眉一抬一起身,那气势几乎能令成年人腿软,起码,蕙娘身后的桂皮就吓得一个趔趄,倒把定国公给逗笑了。他和气地用手虚按了按,让蕙娘坐下了,方道,“今日让女公子过来,就是请您看一场热闹的。”
说着,便将窗门打开,奉上望远镜,让蕙娘透过千里眼,看到了岸边的景象——
余下的三十多艘货船,已经开始集结成队形,前后井然有序地扬起了风帆,从船只的造型来看,他们并不属于同一舰队,而更像是临时同盟。正准备集结成队伍,直接往江户湾开来。蕙娘并不惊奇,放下千里眼,淡然道,“看来,他们是打算闯一次关了。”
“不错。”定国公面上,固然有欣赏之色,可他身边一位幕僚也是惊容难掩,不禁问道,“不知公子为何毫无讶色,难道是早料到了这一天?”
见蕙娘笑而不语,他又问,“为何早不闯,偏偏要在如今船几乎都走光了以后来闯,未知公子对此是何见解呢?”
“这也太简单了吧。”蕙娘也不欲为人小看,因随口道,“早怎么走,船那么多,想要浑水摸鱼的不知多少。大家都想乘乱走掉,结果肯定是都走不掉。骑马还有撞树的时候,海战也不是船多就能赢的。此时船少了,人心还齐一点,也许还能冲出去。”
她眯起眼又看了看千里眼,不免也叹道,“他们的船上,火炮也不少啊。”
“那些泰半都是海盗船。”定国公淡淡地道,“不做贸易,专司劫掠的。在这里扫荡掉了也好,免得日后在别的航路被他们缀上,也是麻烦。反正,拖到现在还不肯出去的,肯定都禁不得我们的检查,不是货太脏,就是人太脏……”
见蕙娘有些不解,那幕僚便尊敬笑道,“公子不知道,有些海盗也是恶名昭著,滋扰海商很久。在我们这里是上了号的,若能顺路铲除,日后回朝也是一番功绩嘛。”
蕙娘道,“啊,原来如此。”
她对海战也有几分好奇,又拿起千里眼来看了看,便笑道,“他们动作不快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近前来,这一仗又要怎么打。”
定国公看了她一眼,又禁不住微微一笑,和声道,“公子胆子不小……不过,海战就是这样,彼此都看得见,但有时候一头一尾能追几天,这考的是耐性和算计,同陆战又不一样了,靠的还是装备。不过,海战要是玩得好,战果往往能很丰硕,您就请等着瞧吧。”
这一等,就等了一个多时辰,蕙娘眼看着那些海船扬帆慢慢地开了过来,许多人在船头从容不迫地奔走——他们选了一条弯曲的航线,结成了菱形阵,好似一把尖刀一样,就航线来看,如果操控得当,风力又好,也许能擦过大秦舰队的薄弱处,就这样遁出生天。
当然,她看得出来的事,定国公等人更能看得出来了。那边帆船才一启航,定国公微微一笑,一声‘变阵’,消息立刻被传递了出去,接下里的一个时辰里,大秦这边也在忙活,他们以宝船为中心,尽量地把船只侧面对准了敌舰。——虽说宝船太大,很难以风力变向,但余下战船、马船却很容易地就能转换方向,起码是不比对方笨拙。
敌舰很快也意识到了大秦方面的反应,他们立刻放缓了速度,渐渐在炮击范围外停了下来,显然正准备掉头龟缩回江户湾里,定国公看了蕙娘一眼,见她有些无精打采,便笑道,“公子没想到吧?有时候,其实打仗也挺无聊的。”
蕙娘的确也没想过海战会如此平静,她几乎有点昏昏欲睡了,听定国公这一说,只能勉强一笑,客气话都不知怎么说。定国公呵呵一笑,举起手沉声道,“放炮吧。”
蕙娘奇道,“咦?我瞧他们停的距离,火炮应该还打不到吧?”
“从前是打不到。”定国公安静道,“有了杨善榆杨大人以后,就不一样了。”
话音未落,一声细响,仿佛是烟花登空,又脆声炸了开来,随后一炷香时间内,隆隆炮响,几乎震聋了蕙娘的耳朵。她近乎是目瞪口呆地看着炮弹、火弹落入船身之中,再猛地爆炸开来,伴随着鲜血和惨叫声,在空中炸开了一朵朵伴着硝烟的血花……
大秦的火炮射程,在过去的一段时间里一定有了一个跨越式的提升,第一轮齐射,竟把正在变向因此有些扁平的菱形阵三十多艘船全洗礼了一遍,最靠近火力线的两艘大帆船,已经承受不住,开始缓缓倾倒,上头的水手还有活着的,都和饺子一般往海里跳。定国公满是兴味地冲蕙娘点了点头,挥手道,“再放。”
三轮齐射以后,三十多艘船无一幸存,海面已成为一个染着鲜血的大漩涡,除了刚开始往海里跳的水手以外,余下那些幸存者,即使逃过了炮火,也逃不过这个正在打着旋儿往下沉的大水窝子了……
“未知这般处置,能否让公子满意呢?”当众位幕僚忙着上下传话的时候,定国公倒背着手,踱到蕙娘跟前,优哉游哉地问,他望了蕙娘一眼,又勾唇一笑,低声道,“您想除去的人,是否……就在这三十多艘船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