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姜心里松弛下来,道:“‘相君之背,贵不可言’。”说完不好意思地笑了。
齐王轻轻拍拍她的脸蛋,道:“小丫头,记性倒不错,好啦,乖乖睡一觉,别胡思乱想了。”
说是别胡思乱想了,哪能真不想呢?乱七八糟想了好大一会儿,才渐渐睡着,又净是做噩梦。一会儿梦见成千上万匹一模一样的追风马挤在马厮里,自己拼命要找出真的,却怎么也找不着;一会儿梦见齐王微笑着看着自己,然后慢慢从头顶撕下整张脸皮,里面是一张青惨惨冷冰冰完全陌生的脸;一会儿梦见王宫成了荒草丛生的废墟,只有几只野鸡在其中漫步觅食,她站在其中,又孤单、又恐惧……
五月,那个神情冷漠、面容瘦削的黑衣人又来了。
自从被蒯彻提醒,季姜就对这黑衣人满心反感。可齐王依然待他很客气,季姜只能憋着气看着。
“我主人同意了。”黑衣人道,“我把你的话转告给他,他似乎对你发生了兴趣,很愿意见你一面。”
齐王似乎在意料之中的样子,道:“什么时候?今天能去吗?”
黑衣人道:“可以,不过今天我们未必到得了,顶多能到海边吧。”齐王道:“海边?”
黑衣人道:“我主人住在海中一个岛屿上。”齐王恍然大悟地点点头,道:“怪不得你用的化名都带一个‘海’字。那我们该先到哪里?”
黑衣人道:“芝罘。”
季姜越听越疑心。
当齐王出来吩咐人备好马车时,季姜跟过来,悄悄地道:“大王,你别去。”
齐王道:“为什么?”
季姜道:“我看这个沧海客有问题。”
“哦?”齐王回过头来,“有什么问题?”
季姜道:“他在把你往邪路上引。”
齐王道:“邪路?”季姜道:“秦始皇出海寻仙,就是往那个方向去的。”
“嗯——”齐王若有所思。
季姜道:“大王,秦始皇东巡,到过最多的山,就是芝罘山,那上面还有秦始皇立下的两块颂德碑,我们齐国人都知道。他自己出海,还有派徐巿、卢生、侯生他们出海求药,也多是从这里出发的。大王,我有种不祥的预感——你别去了,好不好?”
齐王摸摸季姜的头发,又轻轻拍拍季姜的脸蛋,笑道:“别担心,我不是秦始皇。”
齐王走了,说好三五天才能回来。哪知第二天,碰巧蒯彻就来找他了。季姜吞吞吐吐地把齐王随黑衣人出海去了的事说了,蒯彻仰天长叹一声,道:
“天意!天意!大王终于还是走到这一步了。季姜,等大王回来后,你跟他说,我不能再侍奉他了,让他好自为之吧!”
季姜拖住蒯彻的袖子,焦急地道:“蒯先生,蒯先生,你不要走,再试试吧!你口才那么好,如果连你都不能劝回大王的心意,还有谁能啊!"
蒯彻摇摇头,道:“不管如何精明的帝王,走到这一步,都无法挽救了。”
季姜哭着跪下道:“蒯先生,你再试一次吧!你再试一次吧!”
蒯彻看着季姜,叹了口气,扶她起来,道:“大王果然没有看错你,可他却不能看清自己。唉,那你就去给我拿支竹简来吧,我留几句话给大王。”
季姜抽泣着拿来竹简,看着蒯彻写完,交到她手里。蒯彻摇摇头,叹了口气走了,走了一段路,忽地停下脚步,站了一会儿,回转身来。
季姜心中生出一丝希望,道:“蒯先生……”
蒯彻道:“季姜,请你顺便转告大王,以前我跟他说过的面相背相的话,并不完全是游说的借词。我确实学过一点相术,大王五岳丰隆,但眉卓如刀,是大贵之中藏有大患的相。请他善自珍重吧!唉!他是我这一生中遇到的最值得辅佐的明主,可惜……”
齐王终于回来了,一脸的疲惫,什么话也不肯多说,一进内殿,就往榻上一躺,呆呆地仰面看着屋顶。
季姜道:“大王,蒯先生他……他走了。”
齐王道:“哦,是吗?”眼睛还看着屋顶。
季姜道:“他给你留下了这个。”说完将竹简递给齐王。
齐王接过,眼睛一扫,往旁边一丢,道:“咳!这个蒯彻,当我在干什么啊!”又仰着脸出神起来。
季姜拿起竹简,怔怔地看着上面的字:“勇略震主者身危,功盖天下者不赏。足下将安所归乎?将以丹药御藏弓烹狗之祸乎?唯足下三思之。”又看看齐王,道:“大王,他还有话要我转告你。”然后就把蒯彻关于面相的话说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