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八月份,尽管天气燥热难耐,但曹秋实依然坚持着到第一线采访的做法。
这天,按照原定计划,是记者部的马姐与他一同下乡采访。马姐因病请假,其他人也都任务在身,抽不出人手。自己若是独自前往,可采访对象偏偏又是个女的,他一个大男人上门采访,多少有些不便。
正自踌躇间,文逸缓缓来到他跟前,轻声说道:“曹社长,要不我代马姐去吧。”
报社人手本就紧张,人员混用也很正常,有时候忙起来一人要干好几个人的活。曹秋实看了她一眼,问道:“你不忙了?”
“我的工作已经干得差不多了,离得开。”
文逸先解释了一句,随后扬起脸反问道:“怎么,曹社长是不是怀疑我干不了记者的活?”
“不是,不是,哪里话。”曹秋实连忙否认,一挥手,“既然这样,那你赶紧去收拾一下,我们马上出发。”
“稍等,这就好。”
虽然文逸顶撞过自己,但曹秋实并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他不是那种鸡肠小肚之人。他知道文逸是中文专业本科毕业,文学功底和水平颇高,当时只不过是思想一时转不过弯来而已。
在后来的工作中,她表现积极,为“文艺百花园”的成功运作立下了汗马功劳。对于这些,曹秋实还是心中有数的。
他曾跟她说过,自己不是那种记恨人的人,让她不必有什么思想包袱,自己看重的是工作。但很显然,看起来他的话并没有完全打消她心中的顾虑。看着她在自己面前谨小慎微的样子,他就忍不住想笑。
两人骑自行车来到汽车站,然后将车子存放好,买了去尚山乡的汽车票。
文逸皮肤白皙,身材高挑,清秀的鹅蛋脸上戴着一副黑框眼镜,长相隽秀文静。她上身穿一件宽松的白色真丝衫,下身搭配一条黑色灯笼裤,脚蹬白色皮凉鞋,整个人显得如出水芙蓉般清爽纯净,气质出众。
上车后,两人在一排坐下。由于都都对文学有着浓厚的兴趣,话匣子打开,文逸一改往日的文静,很快变得活跃起来。渐渐的,两人间也没有了原来的那种疏离感。
通过交谈,曹秋实大大惊异于文逸对文学的理解。
譬如,她说《西游记》写的其实就是唐僧的修炼史,他历经九九八十一难,实现了人性向佛性的转化,而各种妖魔鬼怪,都是他内心欲念的幻化,是对人心欲念的磨练与考验。
孙悟空、猪八戒、沙僧、白龙马分别代表了唐僧人性中的不同部分。悟空代表唐僧的心,是“嗔”;八戒代表唐僧的欲,是“贪”;沙僧代表唐僧的执念,是“痴”;而白龙马所代表的,则是唐僧的意志。
对名着作如此新颖的解读,曹秋实还是第一次听到,感觉十分新奇有趣。
而文逸也惊异于曹秋实的博学。谈起文史类书籍,他滔滔不绝,如数家珍,几乎就没有他没读过的书。她自觉读书不少,但若和他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
两人找到了共同语言,相谈甚欢,竟像多年旧识一般,气氛轻松而随意。曹秋实不禁感叹,了解一个人真是不容易,若不是机缘巧合,这次和文逸一同踏上这段旅程,自己恐怕还真不会这么深入地了解她。
几十里的路途在不知不觉中便已抵达。他们在平城东部的尚山乡下车后,又向东步行了几里路,便来到了采访对象所在的黄家洼村。
他们的采访对象叫刘孝芝,是一位年近五十岁的农村妇女。她十几年如一日,不图名,不图利,尽心尽力照顾村里的孤寡老人。
面对村里有人说她贪图老人房产的质疑,刘孝芝二话不说,在被照顾的老人去世后,直接将房产上交村集体,用实际行动堵住了那些人的嘴。有人说她傻,她从不辩解,始终不改初心,乐此不疲。
以前各级新闻、报纸对她的事迹多有报道,但都只流于表面。曹秋实此次是想要深挖一下刘孝芝做这些善事的思想根源和行为动机。因为,他相信任何一个行为背后的动因,都不一定如表面呈现出来的那般直接,那样简单。
打开小巧的索尼采访录音机,他和文逸与满脸风霜的刘孝芝从轻松的闲聊开始,逐渐深入到她的内心世界,聆听和感受她人生中或痛苦或欢乐的沧桑经历。
原来,刘孝芝在很小的时候就成了孤儿,是靠吃百家饭、穿百家衣长大的。二十多岁她嫁人后,生下一个女儿。就在她觉得自己苦尽甘来之时,谁知天有不测风云,她的家庭连遭不幸,先是丈夫意外离世,紧接着女儿也染病身亡
这一切带给她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了,几乎让她疯掉。于是,她开始相信因果报应之说,认为是自己上辈子造孽太多,才招致老天爷的现世惩罚。
此后,她便广行善事,广结善缘。她自小失去父母,缺少关爱。所以她就想尽自己所能,给村中的那些孤寡老人多一些关爱,以使他们安享晚年。
她觉得,这是一件功德无量的善事。同时,爱是相互的,在行善的过程中,她自己缺失的父爱母爱也得到补偿,让她从中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幸福与愉悦。
因果之说虽然事涉敏感,但也并非不可报道。为了准确地刻画好人物的内心世界,曹秋实两人在这里聊的时间就长了一些。
采访结束,已是中午时分。眼看天边乌云渐起,天色要变,似有风雨将至。两人慌忙告别刘孝芝,匆匆往乡里赶。
待到汽车站点一问,客车还得一个多小时才能来。此时两人已是饥肠辘辘,便找了一家小吃店,打算简单吃点儿东西。
两人进入简陋的小屋,选定一张小方桌,曹秋实面朝门口方向而坐,文逸则侧身而坐。饭菜还没上桌,外面天空中乌云已如潮水般汹涌而至,四周很快陷入一片晦暗。
不一会儿便电闪雷鸣,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从天空疾速落下,天地间一片水雾弥漫。
文逸自幼特别惧怕雷电,眼见雷电将至,顿时吓得花容失色,宛若受惊的小鸟般,下意识伸出手去,紧紧抓住曹秋实的胳膊,浑身瑟瑟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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