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樽沉默了一会,他两手搭在膝盖上,水渍顺着指尖滑下:“我没想到你当真会来。”
“白给的功劳为何不要?”桑鸿羽轻哼一声,又低声道,“说实话,刚收到你的信时,我还以为是谁与我开的玩笑。”
“不过想想,那些旧事还会有谁知道呢……我当真没见过比你命还硬的人。”
“屡逢贵人相助而已。”谢樽笑了笑,话音一转,“那我信中提及之事……”
桑鸿羽沉吟片刻道:“为你作证斩杀必兰真一事自然无妨,至于其他……你都故意把他赶到浑善达克了,本就不必忧心。”
“嗯,但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谢樽微微颔首,凝望着远处渐渐被火焰吞没的尸体。
他将必兰真逼进浑善达克,本就是为了名正言顺地将其斩杀,让十六部无话可说,毕竟虞朝的使团正在北境的地界上,还带了不少兵马,若是必兰真不清不楚地死在了北境,难保北境三十六部不会联合起来借题发挥。
一阵沉默过后,谢樽听到了桑鸿羽有几分惆怅的声音:
“你应当知道,我年少入齐王府,是陛下和王爷提拔起来的,你要如何我无权置喙,但我不想……”
“鸿羽。”谢樽打断了他,声音冷淡,“今时不同往日,陛下早已不在冀州,也早已不仅是冀州一地之主了,你留在冀州又能如何?”
“况且我与你一样不是吗?你又如何能断言,待我此行结束回到安西,便是入了萧云楼麾下,受萧云楼管辖?”
桑鸿羽闻言愣了愣,似乎明白了什么,他双眼圆睁,其中满是惊讶:“你是想……”
在桑鸿羽看不见的地方,谢樽眼中划过了一丝歉疚。
“安西若即若离,陛下忧心已久,身为王臣,食君之俸,自当忠君之事。”
很快,不远处的尸体被烧得焦黑,苦涩呛鼻的灰烬气息让人几欲作呕,但这种数十人堆起的小丘,只是在场众人见过的尸山中不起眼的一座而已。
没等火焰散尽,谢樽和桑鸿羽就带着众人向南赶去。
纵然必兰真的脑袋已经经过了处理,但若是想要陆擎洲清清楚楚地看到这颗脑袋,他们还是要在十日内赶回长安。
十日的时间算不上充裕,但也不必每日豁出命去赶路,一路上,谢樽仍有闲暇自茶楼酒肆中打听些长安的消息。
虽说这些消息大多零碎,但谢樽也大致拼凑出了陆景渊的近况。
长安的情况不好不坏,但一切仍在他们的计划之中。
陆景渊如今安然无恙,若要说意外,应当是他没有如计划中那样,继续以昭元太子这个不尴不尬的身份周旋,而是受了陆擎洲的亲王之礼,得封秦王。
这件事谢樽乍一知晓时十分意外,但将事情知晓大半后细细想来,倒也合情合理。
对于陆景渊来说,如今他光明正大地站到台前反而比在暗处小心隐藏要安全便利许多。
论及原因,自然是这些年来,孝悌作为陆擎洲巩固皇权的工具为他带来了诸多好处,但也成功将他架到了高处,让陆景渊有了名正言顺回来的机会。
虽然这些年来陆擎洲私下里从未放过陆景渊,但明面上却是始终没有撕破脸皮。
毕竟弑兄有违伦常,足以动摇他得之不易的皇位。出于维护皇位的需要,陆擎洲登基后也依然极力渲染着他最初发兵的理由——清君侧。
在他告天下的那出剧本中,文帝死于一场寒门掀起的惊变,而他救驾来迟,文帝与众皇子皆已身死,他只得接替兄长之位,担兄长之责。
这些年来,陆擎洲每年皆为兄长守墓三日,也从未放弃过寻找昭文之变中“失踪”的王子皇孙,这面上功夫做得可以说是滴水不漏。
如此一来,当有人站在中正殿上,当着众人的面高声说出“恭贺陛下夙愿得成”时,纵使陆擎洲脸色几经变换,却也只能笑着应下。
到这一步,一切都还和最初的计划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