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门山潜溪寺前,韩谦身穿素服袖手而立,眺望伊川河冰雪覆盖。
郭荣、冯缭、温暮桥、周惮、韩东虎、顾骞、朱珏忠、雷九渊、陈由桐、陈昆、沈鹏、郭却、王辙以及文瑞临等人站在他的身边。
数百侍卫骑兵身穿青黑色战甲,守卫潜溪寺内外。
虽然已经进入二月,江南已是早春时节,但河洛天气稍稍缓和了三五天,陡然间又寒风吹朔,滴水成冰,大雪犹纷纷扬扬,似为一代雄主朱裕的辞世而天地变色。
韩谦秘密进入洛阳城已经有十天,但其时朱裕已经陷入弥离,一直到五日之前才回光返照、清醒过来。
朱裕坚持身前就行禅让之礼,使雷九渊、顾骞、朱珏忠、荆浩等将吏在洛阳城中尊立韩谦为国主,而非他身故之后使韩谦在他柩前继位;朱裕也特地将自己降封武威公,降封朱贞诸子为侯。
而在快速完成禅让之礼后,朱裕又与韩谦乘车马游伊川河,停于潜溪寺,于昨日凌晨时分溘然辞世。
虽说照朱裕的遗愿,将他的灵柩停于潜溪寺,不举办大丧,但韩谦还以天子大丧之礼、谥朱裕为大梁武皇帝,他与诸将吏皆穿大丧素服。
初战淅川城下,初识江汉之畔,再见巢湖水岸,皆是匆匆,伊川河踏冰而行,得聚三日,但心间依旧怅然,韩谦这一刻心里也禁不住想,要是当初在龟山之中答应朱裕的邀请,此间的山河又将是何等的情景?
“君上……”
顾骞追随朱裕逾二十年,从壮志之年到两鬓生满华发,看着正值壮年的朱裕溘然辞世,他的心情比谁都不好受,但强敌环伺,与楚廷又有决裂之忧,此际绝非沉湎悲戚之时,有太多的事情需要新奉之国主立时做出决断。
给降封宁北侯朱贞报丧的信使,昨日已经出发,双龙沟栈道赶往华阳、商洛,但朱贞愿不愿意接受这个结果,愿不愿意遵照朱裕的遗诏前来洛阳觐见新的国主,还是未知之数。
人心是最难揣测的。
虽然顾骞自幼教授朱贞蒙学、经义,但朱贞心里对其父朱裕如此安排,到底有没有怨恨,或者说即便有怨恨但能不能接受这样的现实,是顾骞乃至他的外祖父陈由桐,此时都无法预料的。
甚至朱裕身前坚持将朱贞留在商洛、不召回洛阳,以及坚持要韩谦北上之前,就派嫡系兵马进驻商洛,也是防备自己的儿子朱贞会有可能成为禅让的障碍。
顾骞不怀疑韩谦的胸怀以及善待朱氏宗室的诚意,但倘若朱贞坚决不接受这样的结果,韩谦必然也要用武力解除朱贞的兵权,确保关中南翼商洛一线保持平稳的过渡,不发生大的变故。
蒙兀人、东梁军肯定不会放弃这样的机会,再次举兵进攻河洛,而金陵诸人会不会接受这样的现实,会不会趁蒙兀人、东梁军大举进攻河洛之机出兵收复河西,此时也是未知数。
此外,遣使前往梁州及蜀中见李知诰、王邕,能否成功说服李知诰、王邕,也是最终决定金陵动向的主要因素,但这时候也还是未知数。
顾骞以及冯缭等人最初一度想着建议暂缓禅让甚至秘不发丧,想着以便能拖延三四个月的时间,但事实上乌素大石、萧衣卿并不是那么好欺骗的。
甚至在韩谦发出动员令,着孔熙荣在邓均两州大举扩编,以及周惮、冯宣等人率棠邑军精锐,走嵩南栈道进入河洛之际,占据雍州的蒙兀兵马以及占据荥汴的东梁军就随之动员起来。
大量的粮秣、精壮分作两路,一路从太原、上党、河中往雍州集结,一路从河朔、青淄、徐泗等地往汴荥、孟州集结。
此外,也有明确的消息证实萧衣卿此前已经进入雍州城,并频频派使者赶往岐州,秘密会见赵孟吉、王孝先二人,不排除赵孟吉、王孝先二人会先率部进攻商洛或华州、潼关。
除了南线各势力的紧急联络、谈判,除了河洛两翼的战事亟需安排,除了梁国故有将吏的人心慌乱亟需安抚外,还有一件事也需要马上做出决定。
十数万军民从汴京撤出之后,大梁已失国都,而短时间内也没有夺回汴京的希望,目前迫切需要确定新的国都所在。
之前数日,韩谦皆与朱裕在一起畅谈古往今来,顾骞、雷九渊他们与随韩谦北上洛阳的冯缭、郭荣、温暮桥、周惮等人多次讨论过这个问题。
洛阳除了三面环敌之外,朱裕身前也没有明确要将洛阳定为国都的意思。
而贾鲁河、沙颍河洪水滔滔,虎牢关以东的荥阳城还在东梁敌军的控制之下,河洛地区与许汝等地,仅仅依靠险陡、狭窄的嵩南栈道联络,大股人马与大宗物资的通过,都极其不便。
这诸多限制,决定着洛阳并不适合作为新的国都所在。
而即便不去考虑金陵诸人的感受,此时作为棠邑制置府的东湖(历阳)又太过偏南侧了一些——事实上河朔剧变之后,棠邑的军事重心全面北移,这两年韩谦留在历阳的时间都占不到三分之一。
考虑到河洛与棠邑的融合进程,考虑到楚廷可能会有的强烈反应,兼之考虑到要同时抵御蒙兀人及东梁军,顾骞、雷九渊与郭荣、冯缭等人私下讨论许久,都觉得新都定于寿春,更适合兼顾南北。
韩谦或许暂时还需要亲自留在洛阳督军,但中枢机构必须要立即在新都运转起来——还有一点,就是从汴京南撤的军民中,大部分乃是将吏家小、亲族,即便说得难听,将这些家小、亲族作为人质,迁到淮河以南的寿春安置,至少短时间内能保证守御河洛的六万梁军将卒的人心稳定,不会出现大规模的投敌事件发生。
“定都寿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