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厢房暂时歇下后,慧心只闭上眼稍稍休憩了一会儿。
待醒来时,似乎已隐隐闻到厢房这处的灶房传来的烟火气。因寺中僧人过午不食,故而旁晚时分仅有客人留宿的厢房这处的灶房开火,掌厨的是对中年夫妻。
伴随着悠悠钟声,慧心简单用了晚饭,便站在厢房外欣赏着徐徐落日,霞色无际。因厢房处于高处,故而隐约可见下方若隐若现的石阶,又顺着厢房门外小道右转往上,便是一处观景亭,亭内天然平坦大石上设有茶桌及棋盘,可供客人饮茶对弈。
然慧心不懂茶,亦不会下棋,故而只站在外侧栏杆边往山下望去。
清风拂过,慧心额边垂落的发丝浮动,漆黑的眸子付出温润的神采,双颊依旧消瘦,棱角却不锋利,一如过往的柔和,他微抿双唇,俯瞰着眼底的一切,有几分禁欲的慈悲之像。
亦不知过了多久,待到天已微微昏沉,慧心这才趁着微弱的天光回到厢房。
山中静谧,慧心皆沾枕即眠,寺院那熟悉的香火气萦绕鼻尖,他睡得格外安稳。每日醒时,皆伴着寺院钟声及山间鸟叫虫鸣,他的心底似乎许久不曾这般沉静如水、这般安稳了。
三月初一那日转瞬而来,慧心亦在远处观摩了此次剃度仪式。
此番剃度不过三名弟子,其中一个便是慧心那日所见的男童,他不过五岁,性子却安静。眼见着头发一点点被剃下,却也不哭不闹,只微微咬着唇,直到头顶上干干净净。男童被院中另一名高僧收作了徒弟,并取法号为空疾,愿他往日无病无灾。
对于灵台寺中的一切,慧心幼时的记忆纷纷涌入脑海,只觉万分熟悉,却又微微陌生。熟悉的是佛像、檀木香、钟声、仪式……这些他于大觉寺的常态,而所陌生的,是不同的地点,更是久违的记忆,他已许久不曾接触这份记忆,只觉恍如隔世。
在尘世中漂泊多年,终究还是回到了这个陌生而又熟悉之地,他生来之处——佛门。
待初一这日剃度法会结束后,慧心便有意识开始遵循寺中戒律,因在俗世生活多年,起初多有不惯,然经过多日坚持,慧心的习惯已与院中僧人大致相同了。
经过那日住持的允许,慧心得以进入灵台寺内的藏经阁,随手翻起一本,是幼时曾在大觉寺看过的。然灵台寺的藏经阁自是容纳无数经书,故而总有许多是慧心不曾见过的,不过慧心能得以借阅的多是寺中诸多弟子皆可阅览的书籍,而有一部分是寻常弟子亦不可观阅的。
不过对于慧心而言,这些能借阅的经书已然足够了,毕竟来日方长。
期间空智法师又寻了慧心几次,自然亦是交流佛法之事,倒也畅快。而慧心虽是聪慧有悟性,到底修行的时间远远比不过空智法师,故而若有所惑,空智法师倒也不吝点悟。
对于慧心的赞赏与日俱增,空智法师便也诚心道:“若有缘分,我倒也想收你为弟子。”
而慧心只笑了笑,亦诚恳道:“若能成为住持您的弟子,自也是慧心的福分。”
自然,这一切只有在空寂法师表态之后才能成为顺水推舟之事,住持虽年长与慧心,所通晓的佛法亦强于慧心,然相较于空寂大师,到底所不能及。如慧心这般好苗子,空智法师自也希望他能够获得更好的机会。
临近三月十五的剃度法会仅不到三日,而灵台寺周围各处慧心亦都逛了遍,对环境熟悉了七七八八,仅余那处两山间的流瀑了。
流瀑的位置距离寺院较远,虽在山下所窥不过咫尺,其实自寺中出发需行半个多时辰。
因抱着欣赏日出的心思,慧心天未亮便提着灯出发前往那处流瀑。一路静谧无声,仅有三两微弱虫鸣时隐时现,余下的便是自己的脚步声及呼吸声。行至半路天已微明,慧心便灭了灯,借着这逐渐变亮的天光前行,直到临近流瀑。
越接近流瀑,水声亦逐渐变大,似乎还能感受到那份带着潮湿之气的凉意。
终于到达流瀑边时,天已接近大亮。流瀑位于两山交接处,两边皆是岩石,岩边长满繁盛的草木。这处流瀑许也曾有不少人来过,故而临崖处设有视野绝佳的观景台,慧心走近观景台,靠近流瀑边,望见前方烟雾缭绕,似是挥散不去的云雾,又是水流泻下时腾起的水雾。
流瀑的冲击带起阵阵微风,慧心衣衫与发丝不断被风扬起,沾染上阵阵湿意。
眼前的景色无疑令慧心赏心悦目,流瀑大而缓,地势高却不险,少了凶猛,多了壮美。如此观赏着流瀑的景色,远处云雾间的红日亦缓缓升起了……
一时间,光芒四射,又直直映照在千丈流瀑之上,飞扬的水雾被镀上了层层金光,流光溢彩,宛若佛光重现。
沉浸在这处山水日出的绝美景象之际,余光又瞥见在这观景台的下方,似有一处洞穴。慧心又探出身子细细观察了一番,确定是洞穴无疑,后又走出观景亭走了几步,便可见有不起眼的小道可通向下方的洞穴。慧心并未多想,沿着那条未经过多修葺的路往下方走去。
不过半炷香时间,慧心便到达了那洞穴之外。
因洞穴在观景台的侧下方,故而便也临近流瀑。洞穴四周植被茂盛,故而若在观景台上若不仔细瞧,想来是不会注意到这处洞穴的。
然走到了洞穴外,慧心却有些失望。只因再往里走几步,可发现里头的路已被人有意封上了。虽有几分好奇,倒也不想过多打扰,故而慧心便走出了洞穴,转而坐在了洞穴外那颗平坦光滑的大石上继续欣赏风景。
水声并不算小,听着却不聒噪,沉浸于这一片流瀑山水之中,与世间万物归为一体,倒是一处修心的好地方。山林静寂,时有飞鸟盘旋而过,瀑布旁的草木被流水所打落,又坚韧地抬起头来,摇动在持续不断的风雨之中,野蛮生长。
不知不觉,慧心盘起腿来,入了禅定之态。
再次睁开眼,却瞥见眼前出现了一个白眉僧人。那僧人靠近流瀑,立于层层繁盛的树木之下,虽是眉毛染了白,瞧着却是四十岁上下的模样,眉眼间可见岁月的侵蚀,眼神依旧清澈,深沉又慈悲,颇有几番脱俗的气质,身材高瘦,衣着普通,气度不凡,想来其少年时亦是清隽雅正之人。
慧心的内心通通直跳,直觉这眼前的僧人并非寻常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