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初岚抵达都城的时候,已经进入腊月。昨夜霜冻,温度骤降,但都城中的年味已经十分浓了。朝天门内外,竞相叫卖年货:诸如锦装新历、诸般大小门神、桃符钟馗、狻猊虎头及金彩缕花、春帖幡胜之类。市集为一年中最为热闹的时候。
夏初岚为免家人担心,只说是账目上出了问题,所以才耽搁了时日,只字不提陆彦远的事情。
思安和六平去街上买了一堆年货回来,将家里装点得十分喜庆。
老夫人召集全家商量迎亲那日的细节,诸如谁负责去送亲,谁负责给新郎家来迎亲的人分发利市钱,还有谁跟着忠义伯夫人去相府里铺房。因为是跟宰相结亲,家中人人都十分警醒,不敢出错。
忠义伯夫人是个口舌伶俐,容貌端庄的贵妇人。她上门好几次,已经跟老夫人混得很熟了。她还叫老夫人以后常来都城,她可以带着去烧香拜佛。临安内外佛寺众多,香火旺盛,老人家很信这个。
为了夏初岚的婚事,全家人都异常忙碌,反而夏初岚像个没事人一样,也不知道做什么,只能看着赵嬷嬷修改婚服。那婚服是大袖衫,襦裙,披帛,颜色艳丽,花纹精致,十分华美。除了公主和妃嫔,民间女子一辈子也就风光这么一回。夏初岚觉得有点恍惚,她竟然要嫁人了。
其实每一场婚姻都像是博弈,没有人在一开始就能看到结局。陆彦远那日所说的话,到底在她心理投下了一道阴影。究竟顾行简的真面目是什么,会让陆彦远如此诋毁呢?
她想过他的为人可能不如表面上看起来的那般好,毕竟要维持大权独揽的局面,必定要有阴暗的一面。可是那一面到底有多阴暗,她没有见识过,所以本能地有些畏惧。如果把这个人比作一本书,她最多只翻到了扉页和开头,还有很厚的一部分,没有读过。
吃过晚饭,下人说秦萝求见。夏初岚有一阵子没见到秦萝了,甚是思念,便跟着下人走到门外,那里停着一辆马车。马车前站着秦萝常用的嬷嬷和侍女,笑着请她上去。
“秦姐姐……”她弯腰进马车,待看清里面的人,惊得直起身子。脑门“砰”地一声撞到了马车顶。
顾行简拉她坐下来,伸手揉着她的头。看到自己就这么惊讶么?他本来想忍忍,几个月都忍过来了,也不差这几日。但听说她到都城了,还是忍不住想来看看。怎么觉得越来越瘦了?
“您怎么来了?”夏初岚小声问道。她在他面前总是局促而慌张的,当真像个小丫头一样。
“来看看你。婚事准备得如何了?”顾行简温声问道。
夏初岚低头回答:“祖母带着一家人都在忙碌,只有我没什么事可干。您这几个月是否很忙?”一直没有听到他的消息。
“嗯。活到这个岁数,还从未如此忙过。皇上和百官知道我要在腊月放婚假,巴不得把我掰成几个用。”顾行简笑道,然后从袖子里摸出一个东西,轻轻插入了夏初岚的发髻里。
夏初岚抬手摸了摸,似乎是一支钗子。顾行简说道:“上回太匆忙了,这金钗还没有打出来。我听闻民间男女订婚后会约在一个地方见面,男方满意的话便会给女子插上金钗,不满意的就会留下四匹布。”
他送金钗的意思就是满意了?夏初岚摸了摸鬓角,没有说话,却感受到他的视线一直落在自己的脸上。被看得不自在,只能说:“都订婚了,不满意还能退回去吗?”
顾行简一本正经地点了下头:“从前有件官司就是男女双方订婚了,相看之后男方不满意,硬要退婚,被岳母告到了官府。”
夏初岚不可思议地摇了摇头。这男方家着实有些过分了。
“我不能出来太久,得赶在大婚前把事情做完。你这几日早些休息,我这就走了。”顾行简察觉出她不是很自在,好像比从前还要紧张。大概是身份忽然转换了,大婚将近,她一下子还没有适应,他不敢逼她太紧。
这就要走了?夏初岚终于抬眸看向他。
顾行简看到她的眼神,流露出几分依依不舍的情绪。忽然伸手将她一拉,带进了怀里,收紧手臂抱着:“再等我几日。”到时候就可以肆无忌惮地把她抱在怀里了。
他肯定是误会什么了……夏初岚乖乖地趴在他的胸膛上,觉得他连身上都结实了好多,这人最近真的很忙吗?到底在忙什么……马车里的空间本来就不宽敞,两具身体这样紧贴着,他身上的温暖也传达到她的身上。好像就没那么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