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庭已经摆好了香炉香案,案后悬挂文宣王的画像。祭酒跪在案前,先上了三炷香,然后倒酒,以示对先贤的尊重。然后国子监的官员和太学的教员跟考生们互相行对拜礼,三揖之后,考生们前往各个大殿,进行上午的考试。
夏衍被分到了大成殿,殿上摆放着数十张狭窄的黑木矮案,每个案子上都备有笔墨纸砚。正前方的一个架子上挂着一幅卷起来的绢帛,里面应该就是考题。
考生站在各自的席案前,对着考官三拜,然后入座,等待开考的钟声。
三名考官分别坐在大殿的最前和最后。夏衍看到坐在正前方的那位考官,愣了一下,这不就是那日学录身边的大人?刚才听另外的考官喊他祭酒,原来是国子监的祭酒大人,也是个鸿学之人,怪不得有些傲慢。那日在宋园,他拂袖而去,显然是不太喜欢自己吧。
祭酒的目光环视全场,从夏衍的身上不着痕迹地掠过去。
天气炎热,幸好大成殿的四周都是苍梧,树冠遮天蔽日,为殿内送来阵阵凉风。
大殿上的考生都十分紧张,夏衍正坐着调整呼吸,旁边那人忽然“呜哇”一声吐了出来。祭酒皱了皱眉,让卒吏来把他带走,立刻又有几名杂役进来清扫地面。食物的腐臭传到夏衍这边,他也有点想吐了。
补试虽然不是科举,没有经历重重的选拔,但一旦入了太学,便等同于半只脚迈进了官场,分量也很重。在场的大多数都是不及弱冠的少年,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场面,加上天气炎热,身体便容易产生不适。
祭酒让人去搬了几座冰块放在大殿的各处,板着脸说道:“你们记住,通过补试,进了太学也不是一劳永逸。太学有非常频繁的公私考试和残酷的淘汰制度。因此这场考试,只当做学问的试金石。你们可以看看这四面挂着的字画,全是名家之作,当然考题的答案不会在里面。”
考生们哄笑了起来,那种紧绷的气氛,总算有所缓解。
国子监外,考生的父母们都不愿离去。虽然里面要考一日,外头烈日当空,他们站在这里对考生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帮助。但这毕竟是孩子们人生中很重要的一场考试,因此他们整颗心都挂在国子监里面。
夏初岚笑了笑。看来古往今来,望子成龙的父母都是相同的。
“我们回去吧。”夏初岚转身对六平说道。六平一愣:“姑娘,我们不等公子出来啊?”
“我们站在这里无济于事。等到傍晚考完的时候,你再来接他便是。”说着,已经抬脚往前走去。
思安和六平跟在她的后面,心想:姑娘这心也真宽,公子考补试这么大的事,她就像个没事人一样。等他们走回马车旁边,有一群禁军前来清道:“宰相代天子驾幸国子监,诸人让道!”
一时间本来拥堵在道路上的百姓,纷纷避让到两旁。禁军清道之后,两行骑马的皇城司亲从官在前方引路,他们生得高大,面目威严,震慑得百姓都不敢说话。
亲从官后面跟着几十个穿绿衣戴幞头的随从,手中捧着各式器具,大概是内侍省或殿中省的人员。接着是一顶宽大的官轿,由四个人抬着,后面还跟着几顶稍小些的轿子,最后是穿绿袍束犀角带的低品阶官员和宫廷的乐工。
一路过去浩浩荡荡的,足有数百人之多。
夏初岚听到身边的人议论:“你说奇不奇怪,原以为前阵子宰相停官了,怎么说也得贬出都城去。结果短短时日,马上官复原职,皇上宠幸更甚。这代天子出行啊,排场就是大。”
“你懂什么?别看现在前方战事捷报频频,最后还是要与金国议和。满朝上下,还有谁比宰相大人更懂得与金国人打交道?而且金人也只认他。”
“唉,你们听说了吗?最近禁军不是在满城抓人?进出城都得搜查。昨夜皇城司的人在城北的草料场附近抓了两个人,据说是金国的奸细。”
“皇城司的事你也敢说?不怕他们把你抓起来!”
旁边的人都笑了起来,说话那人连忙捂住嘴,刚好仪仗也走完了,百姓们便四下散去。
夏初岚坐回马车上,若有所思。因为吴志远的事情,她对顾行简的印象并不好。原来他前阵子被停官了?心里有个念头一闪而过,但因为太快,没有来得及捕捉。
等他们回到家,发现秦萝抱着顾家瑞站在门外等他们。
夏初岚问道:“秦姐姐,你怎么来了?快进来。”又伸手捏了捏顾家瑞嫩嫩的脸蛋。看到可爱的孩子,心情总是容易变好。
秦萝道:“我今日也无事,过来看看你。不打扰吧?”其实她是听顾居敬说,顾行简这两日要过来跟夏初岚说清楚。她怕夏初岚一下子接受不了,先来这里给她提个醒。
夏初岚笑道:“当然不会。”
……
顾行简一连几夜未睡安稳,坐在轿子里闭目养神。姚七娘果然很快找到了乌林,他已经饿了几日,浑身被打得皮开肉绽,伤口都结痂了,奄奄一息。但顾行简从他断断续续的描述中得知,四方馆有一位通译,似乎跟枢府的官员私下有来往。
乌林说女真语,虽认得汉字,但汉语说得并不是很好。在狱中时,那些人不管不顾地动刑,乌林毕竟是金国的贵族,骨子里也有傲气,就咬紧牙关什么都不说了。
至于他为何能从牢里逃脱,他自己也稀里糊涂的,以为是有人劫狱,他也就跟着逃出来了。恰好让皇城司的人以为他畏罪潜逃,布下天罗地网抓他。
顾行简查了下四方馆和枢府,有两个人同时不见了,但城门那儿却没有他们出城的记录,大概是搜查很严,他们心虚,不敢直接拿着东西出城。事涉金国,顾行简的立场不能出面干预此事,便将乌林的供词和查到的线索一并暗中交给了萧昱。
昨夜,皇城司的人终于在草场附近将那两个人拿住,从他们那里取回了丢失的机密。
枢密使今早亲自进宫向皇帝请罪,他和萧昱也被皇帝叫进宫中,因此才耽误了来国子监的时辰。最后乌林的冤屈得以洗刷,皇城司也不用再四处抓人。最重要的是保住了这份机密,对于前线的战事来说,便少了几分危险。
萧昱这个人,办事能力还是很值得赞赏的。只要指引条正确的路,便能很快得出结果。只不过他们的立场终究不同,将来的关系如何,也很难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