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嫌弃弟子,不挑剔门人,无论贫富贵贱,他都一视同仁,将自己几十年之所学倾囊传授,他虚心解答疑问,时刻检讨着自己的不足,没有门户之见,也不搞学术纷争。
据我所知,能够这样做的,似乎只有两千年前的那位仁兄——孔子。
他四处讲学,用自己的人格魅力和学识征服了无数的人,心学的风潮逐渐兴起,但他的这一举动也惹来了麻烦。
官方权威的程朱理学家们终于无法容忍了,在他们看来,王守仁的“异端邪说”就如同洪水猛兽,会荡涤一切规范与秩序,他们纷纷发起了攻击。
写文章的写文章,写奏折的写奏折(很多人都是官),更绝的是,当时的中央科举考试的主考官,竟然把影射攻击王守仁的话,当作考题拿来考试,真可谓空前绝后,举世奇观。
漫天风雨,骂声不绝,总之一句话,欲除之而后快。
对于这一“盛况”,他的门人都十分气愤,但王守仁却只笑着说了一句话:
“四方英杰,各有异同,议论纷纷,多言何益?”
这不仅仅是一句回答,也是王守仁一生的注解。
他的这种态度打动了更多的人,因为所有的人都已看到,在狂潮之中,王守仁依然屹立在那里,泰然自若。
心如止水者,虽繁华纷扰之世间红尘,已然空无一物。
是的,前进的潮流是无法阻挡的,正如同王守仁的光芒,纵然历经千年,饱经风雨,却终将光耀于天地万物之间。
嘉靖六年(1527)五月,天泉桥。
王守仁站在桥上,看着站在他眼前的钱德洪与王畿。
这两个人是他的嫡传弟子,也是他的心学传人。他之所以在此时召集他们前来,是因为最后的时刻就要到了。
不久之前,朝廷接到急报,两广地区发生了少数民族叛乱,十分棘手,两广总督姚镆急得跳脚,却又束手无策,万般无奈之下,皇帝想到了王守仁。
于是王守仁先生又一次接到了救火队员的工作,他被委任为左都御史,前往平叛。
此时他的身体已经很差了,经过长期征战和常年奔波,他再也经不起折腾了。而且此时他已然成为了知名的哲学家,有很高的学术声望,完全可以拒绝这个差事。
可是如果他拒绝,他就不是王守仁了,他的这一生就是为国为民活着的。王哲学家决定再次拿起武器,深入两广的深山老林去爬山沟。
但在此之前,他还有几句必须要说的话。
钱德洪和王畿肃穆地看着老师,他们在等待着。
王守仁打破了沉默:
“我即将赴任,但此去必定再无返乡之日,此刻即是永别之时,望你们用心于学,今后我不能再教你们了。”
钱德洪和王畿当即泪流满面,马上跪倒在地,连声说道:
“老师哪里话!老师哪里话!”
王守仁却笑着摇摇头:
“生死之事,上天自有定数,我已五十有六,人生已然如此,别无牵挂,只是有一件事情还要交代。”
钱德洪和王畿停止了悲泣,抬起了头。
“我死之后,心学必定大盛,我之平生所学,已经全部教给了你们,但心学之精髓,你们却尚未领悟,我有四句话要传给你们,毕生所学,皆在于此,你们要用心领会,将之发扬光大,普济世人。”
天地竟是如此之宁静,大风拂过了空旷的天泉桥,在四周传来的阵阵风声中,王守仁高声吟道:
无善无恶心之体,
有善有恶意之动。
知善知恶是良知,
为善去恶是格物。
钱德洪与王畿一言不发,屏气凝神,记下了这四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