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蓁挨至掌灯时分,诚王终于还是回屋了。
如杨蓁前几次见他时相近,他仍是闲散自在的打扮,进得门来,诚王对她视而不见,由着三名大丫鬟围上前来,为他松了发冠,解下外衣,换了件更为轻便的外袍,又拿热水净了手脸。
白天碧莹她们已说了让杨蓁头几日先跟着看跟着学,无需她直接上手,杨蓁便袖手站在一旁,没去挨诚王的身,只管传递了几下东西,打打下手。
很快传了晚膳,同样是其他丫鬟伺候诚王进膳,杨蓁只在外围递递东西,多数时候只是旁观。
诚王是宫里出来的凤子龙孙,一言一行受过严格教化,自是极斯文极雅致的。杨蓁在一旁静静看着,不自觉地想起徐显炀来。
她曾两度与徐显炀一同进餐,若与她从前接触的昌平村民或是教坊司里的乐户相比,徐显炀的举止无疑已算是相当文雅的了,但若拿来与这位王爷相比,便又差了老大一截。
单单是往那儿一坐,拈起筷子夹上一口菜送进口中,甚至只是动口咀嚼,诚王的每一个细微动态都堪称优雅美观,令人一看便觉赏心悦目。
不过,杨蓁自然还是觉得徐显炀那样更好,多些武人的粗犷豪放,更显得潇洒恣意,也更亲和随性。那样才像个男人。
像诚王这样吃个饭都要拿腔作调的,过日子还有什么趣味?
“蓁蓁。”碧莹的一声低唤令杨蓁自遐想中回过神来。
她忙接过碧莹递过来的手巾,与此同时,也见到诚王今日朝她投过来的第一道目光。
晚膳撤下之后,诚王换来乔总管问询了一阵日常事务,随后便静坐在梢间的坐炕上就灯读书,待更漏显示过了戌正,诚王唤人备水沐浴。
伺候沐浴的同样是两个大丫鬟,杨蓁有意在浴房门外止了步,没有跟进去。想到过些时日说不定自己也要接手这一差事,她心底隐隐的不自在。
耳听得里面诚王出浴的声音,杨蓁手里还捧着更换衣物,再不好干站在门外,就硬着头皮走进浴房。
她头也不敢抬,任由两个丫鬟接过衣物去替诚王换上,却不知早在她进门之时,诚王身上已穿好了一件中单,根本没有在她面前赤身露体。
在丫鬟替他套上其它衣物的过程中,诚王一直在望着她。看着她使劲儿低着头的窘样,诚王唇角挑着一抹浅笑。
沐浴之后诚王便准备就寝了,杨蓁跟在大丫鬟后面去到暖阁里,将床褥铺好,待得一个大丫鬟替诚王将湿发擦净理顺,束了条简单发辫,诚王忽然开口道:“你们都下去吧,留她一人便可。”
屋中三个女孩子一同看过来,见到诚王正望着杨蓁。
杨蓁的心霎时提到了嗓子眼。
两个大丫鬟都退了出去,见到诚王缓步走向拔步床,杨蓁强压下心中忐忑,过来要为他取下披在身上的鹤氅。诚王却抬手一摆,制止了她。
两人的手指在半空轻轻一触,杨蓁全身便似过了一道电流,周身毛发全都竖起,几乎每一寸肌肤都战栗起来。
面前这优雅俊俏的少年公子仿佛倒成了一个恐怖猛兽,令她忍也忍不住地心惊胆战。
琉璃宫灯散出柔暖的光辉,寂静的暖阁之中仅余他们两人。
他年方十八,相貌仍留存着些许少年人的稚嫩,神情气派却已十分老练成熟,偶尔顾盼之间眸光一闪,其威严睿智比之朝堂上几十岁的老大人也不遑多让。
若与徐显炀相比……在杨蓁眼里,他无疑是比徐显炀阴险恐怖得多了。即使是在流芳苑的套间里独处之时,她也没对徐显炀生出过一丝一毫的畏惧。
诚王走过去坐到了床边,杨蓁见他没让自己宽去外衣,显见是尚不想就寝,那么鞋子应该也不用脱,她便不知接下来该做什么,只在一旁空手站着。
诚王什么都未说,也什么都未做,静静在床边坐了一阵,倒像是在等待什么。
过了好一阵,他才望着杨蓁道:“你来说说,自那夜教坊司外初见我之后,你对我的身份来历都有过哪些揣测?”
杨蓁答道:“回王爷,奴婢只猜着您是哪家的豪门公子,许是与耿家小姐有着故交,实为猜到王爷身份会是如此之高。”
此言有些藐视诚王气派的嫌疑,但贵在真诚,诚王面上微露笑意,道:“那么,这一次我留下你,究竟出于何样目的,想必你也是揣测过的,不妨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