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督理听见了白雪峰这话,并不急着回复,依旧是由着性子在那里嘻嘻嘻哈哈哈。他笑得死去活来,林子枫看在眼里,又兼之门口还站着个白雪峰,便干脆闭了嘴,单是面红耳赤的站着。
雷督理笑得肚子疼,摇摇晃晃的坐直了身体,他抬头看了林子枫一眼,像是被对方那张红脸刺激到了一样,捂着肚子弯下腰,又哈哈了足有半分多钟。白雪峰也跟着他看了看林子枫,没看出这人周身上下有什么纰漏,便在莫名其妙之余,耐心的等待着。幸而雷督理体力有限,不能哈哈不止,所以过了这半分多钟之后,他笑声渐收,抬头对着林子枫软绵绵的一挥手:“你出去吧。”
林子枫依旧是面如重枣,在转身离去之前,他先迈步走到了雷督理身边,俯身凑到他耳旁低语道:“今日谈话,还请大帅保密。”
然后不等雷督理回答,他直起腰,风一般的转身便走。白雪峰堵着房门,躲闪不及,还被他撞了个踉跄。
对于前途无量的人物,白雪峰向来是没脾气,撞一下就撞一下,他不在乎。向着门内走了两步,他看着雷督理,迟迟疑疑的问道:“大帅这是听了什么笑话了?”
雷督理用手帕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没事,子枫和我说话,说岔了,我越想越觉着滑稽。你说张嘉田来了?”
“是,正在外头等着呢。”
雷督理一手攥着手帕,脸上还残留着方才那场大笑的余意,然而眼睛已经冷了。似笑非笑的思索了片刻,末了,他脸上的笑容终于完全褪尽,恢复成了一贯的模样。
“让他进来吧。”他发了话。
白雪峰领命而走,不出片刻的工夫,他眼前便多了个高个子,正是张嘉田。
张嘉田穿着一身墨蓝色的西装,西装合身得过了分,肩膀袖子全随着他的身材,让他像是个还在长个子的大男孩,衣服永远嫌小,一伸手就露了腕子。恭而敬之的行了个军礼,他随后又低下头,郑重的开了口:“嘉田给大帅请安。”
雷督理看了他一眼,心里知道只要自己这边发起火,那边立刻就会嬉皮笑脸的凑上来,哄得自己没了脾气。哄过之后,皆大欢喜,一拍两散,然后他继续狂妄,继续嚣张,继续对着自己阳奉阴违。
这小子摸清了他的脾气路数,知道他最吃哪一套,非常的善于对症下药。从某种方面来讲,也算是他的一位知己。
所以雷督理便不动声色,只说:“有事?”
张嘉田抬起头,冲着他笑了:“昨天,我说话冲撞了您,今天是过来给您赔礼道歉的。”
雷督理听到这里,却是忽然问道:“你头上的伤,要不要紧?”
张嘉田被他问得一怔,随即答道:“让医生瞧过了,没大事,全是皮肉伤,养几天就能好了。”
说完这话,他对着雷督理又是一笑:“我昨天那么气您,您还惦记着我的伤,真显着我是个混蛋了。”
雷督理垂眼,盯着手中的手帕:“气归气,惦记归惦记,毕竟你的年纪还小,在我眼中,既像是我的小兄弟,也像是我的晚辈,我总不会因为你惹了我生气,就记起你的仇来。”
说完这话,他等了片刻,没有等到张嘉田的回答,于是抬起了头,却见张嘉田睁大眼睛探着脑袋,正仔细的观察着自己。两人目光一对,张嘉田不退反进,走到了他的跟前来,俯身问他道:“大帅,您怎么了?”
雷督理被他这么近距离的炯炯注视着,忽然感觉有些无法忍受,不由自主的向后躲了躲:“我很好。”
他越这么说,张嘉田越要逼近:“您……是不是真生我的气了?”
雷督理听了这话,忍不住苦笑了一下——他哪回生气不是真生气?哪回生气是气着玩的?忽然间的,他想也许在张嘉田的眼中,自己其实并非一个有血有肉的活人,只不过是个亟待解决的问题。自己的脾气、命令、猜忌、责难,也都只是总题下面的无数分题。张嘉田把这些问题一个个的解决了,最后便有了成绩了。
卫队长是他的成绩,师长是他的成绩,帮办也是他的成绩。这么一想,他还真是个天赋异禀的好学生。
想到这里,雷督理抬眼又去看他,觉着自己像是被他欺骗了。
可在张嘉田成为他的救命恩人之前,两人之间好像还是有真感情的。雷督理自认为还没有那么愚蠢,连小忠臣的真假都分不清。
这样算起账来,是“救命恩人”四个字误了事。救命之恩是没法子报答得尽的,他除非也为了张嘉田死上一次,否则张嘉田就永远都是他的恩人。他要如何才能给恩人一记当头棒喝、还不至于显得自己忘恩负义?难,不好办。
眼睛看着张嘉田,他终于开了口:“生气这种事情,有什么真假。难道我原来都是假生气,故意装样来拿捏你不成?”
张嘉田“扑哧”一声笑了,那笑容看上去是真心实意的,一点虚伪的成分都没有。直起身搬了一把椅子到雷督理跟前,他坐了下来,大喇喇的侧过脸让雷督理看:“您瞧我这个脑袋的形状。”
雷督理伸手去摸他的后脑勺——后脑勺的地势很不平滑,是因为还鼓着此起彼伏的青包。张嘉田受了他这一摸,当即“嘶”的吸了一口冷气:“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