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常年混迹在人界,算尽六界之事,什么都算,尤其爱算身边之人,算他们的大起大落,富贵贫贱,但终究还是逃不过一个死字。
日子久了,他们自然也就怕他。不是被逼疯,就是被逼死,他很快就连个说话人都找不到,引以为知己的人也不过数十载就化为一抔黄土。
他终于明白仙尊为何总说历劫苦,原来苦的不是历练本身,而是要让他看着人间百态,世事无常,在这世间孤独无依地等待着死去。
没有至亲,没有至友,空有满腔清高自负,也不过如此下场。
凡人命短,五万年的寿命足以让他疯魔,于是他冒着生命危险进入魔界,用他的无双才华算每一个人。
刚开始魔界的人确实愿意与他说话,听他算卦总觉得厉害,可当那些卦算到他们自己身上的时候,情况就不一样了。
若好,自然欢喜;若坏,不是惶恐不安就是恶言相向,很难有几个会坦然面对。
时间一长,他们叫他怪物,让他滚出魔界,用最锋利的语言,来掩饰他们内心的害怕。
这世间总是这样,窥知别人命运尚可,窥知自己命运就会狂躁不安。
柳无言心灰意冷,正准备离开的时候,碰到了兀叽第十七子,禾锦。
当年余子书将残魂引入轮回,投入魔胎,诞下一女造致天雷,其母为救其命,用晶石铸就肉体,强行逆天改名,才让她活了下来,随母姓禾。
她的眉眼稚气,却不掩其灼灼风华,眉目间还如以前那般高高在上,散发着睥睨天下的浑然气息。她朝着他跑过来,却因为跑得太急,左脚踩到右脚,“啪”地摔在他脚边,连站起来都来不及,就连忙拽住他的衣袍。
“他们说你什么都能算,你帮我算算我娘亲在哪?”她的声音糯糯的,听在心里格外酥麻,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把他望着,叫人都不忍心说出伤害她的话。
可柳无言毕竟是柳无言,脾气一如既往,“死了就是死了,这世间再无此人。”
他现在都还能想起她那时的模样,圆圆的小脸蛋,乖巧地像只兔子。她听了他的话,仿佛受了莫大的委屈,噘着嘴把他望着,突然就“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柳无言被她哭得心烦意乱,想走又被她扯着衣袖不让走,那声音凄惨至极,闻者伤心,见者流泪。他无奈,只能拿衣袖替她擦擦眼泪,哄骗她:“你母后会回来。”
她的神情一下子变得明媚,坐在地上,用湿漉漉的眼睛把他望着,就仿佛是望着自己的天神。
他只见过她高高在上,睥睨众生的模样,从未见过她眼泪婆娑无辜望着他的模样,只感觉一股暖流浸入他的心田,缓解了他百年孤独的冰冷。
柳无言留在了魔界,一个最不适合他的地方。他给自己建了一个小屋,不需要太多东西,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两根凳子,就足够了。
平日里也不会有人来,只有禾锦闲来无事喜欢缠着他问事情,这一缠,就缠了两千年。他看着她日益长大,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少女,一颦一笑皆如山间晚霞,美不胜收。
禾锦待他极好,知道他算卦折寿,就偷偷将冰麒麟角送给他延年益寿。
柳无言也待她极好,却唯独有一事从不应允她。那就是她想尝尝他的血是什么味道,他断然拒绝,绝不允许她再提。
他知道一旦答应,就和那些低贱的血奴一样,在她心里没有任何区别了。
这是他仅剩的高傲与自尊,一旦失去就真的什么也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