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所有现实的利益都与当事人们无关,甚至连现实的利益都没有的时候,人们的注意力就会开始集中在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上,比如爱国,比如传统,比如尊严,等等。
所以,在经过了一段时间的沉寂之后,毕竟和约不是圣旨,具体的内容从朝堂上传到民间并发酵需要几天到几十天不等,国子监的学生们最先开始对新的朝廷发难。
皇上离开时大概有两成多的国子监生与他一起离开了,但还是有七成多留了下来,永乐当然知道这些有力气没脑子的年轻人是最容易搞出状况的。
所以专门派人去安抚了他们,甚至每个月还给每个在监里的人增发了补贴银子,想让他们通过拿银子既手短又口软。
但永乐没想到的是,人的特点是不会因为饿一点而起事,却会因为吃饱了撑的而找事,国子监这些人拿着多出来的补助吃饱喝足。
开始讨论与自己完全无关的国家大事,结果其中一人就说到了这件事:听说朝廷把雍闵凉二州卖给草原人了。
这是件大事,在场人的纷纷表示不可能,说的人又很坚决,于是大家一起去找监正问个明白。
老监成随皇上一起去了金陵,新监正虽然知道是怎么回事,但他能上任多多少少是承了永乐的情,所以不能直接拆台。
但他毕竟出身国子监,身上的酸腐味和腐竹有得一拼,想要变通又拉不下脸,结果支支唔唔一个时辰没放出一个屁来。
国子监的学生们都是同龄人里的人精,一看监正这便秘的样子就知道有鬼,于是找了个官二代同学回家去和老爹打听,结果一问,性质更为恶劣,不仅送了两个州出去,还附赠了半个司州。
结果学生们一下炸了。
他们把所有还留在京里、自己能找得到的读书人朋友都找了来,宣布了朝廷的作为,然后决定一起去宫门口跪拜,要求新皇上收回成命。
国子监生平时在京城就很有号召力,现在振臂一呼,顿时云集响应,结果几十人从国子监出发,到了宫门口已经变成了浩浩荡荡的几百人,颇有一种逼宫的气势。
宫门口的小黄门吓了一跳,以为是造反的来了,慌慌张张拉了宫门守将过来,让他镇住场面,然后自己跑回宫里去禀报了。
永乐听了班值的汇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们是不是书都白读了?脑袋里装的都是豆腐吗?!”
“皇上,要不要末将带人去驱散了他们?”当值的队正问。
“先等等,朕考虑一下。”永乐摆摆手,“让他们在外边呆几个时辰再说。”
永乐把那些不知好歹的年轻人晾在外边直到下午,几次差了小黄门去看有多少人围观,直到他觉得差不多了,才叫来了当日护卫班值的队正和一个小黄门:
“你带几个人,去宫里军器库拿点腰刀,不用特别好的,拿那些陈年封存的,土越多越好,不需要太多,二三十把即可,然后带到宫门口,扔在那些国子监生面前。”永乐对队正道。
“是!”
然后永乐又转头递了张纸给小黄门道:“你随队正一起过去,照着这个纸上的字念,注意,要大声点,如果你喊不出来,那就让队正喊,总之是要尽可能的让多数人都听到。”
“遵旨!”小黄门行礼后与队正一起出去了。
“将军,咱家……嗨,将军知道的,中气实在是不足,不如将军来念?”小黄门跟在队正身后道。
“好。”队正点点头。
宫里班值和小黄门在某种程度上属于同事,每天低头不见抬头见,这等小事自然应允。
队正叫了十几个人,一起到了库房,然后按永乐的要求,每人抱了三四把旧腰刀出来,有些甚至都和刀鞘锈在了一起,不知道是多久之前入库的。
临出库门,队正随手从库门边拿了一个切去了两端,中间掏空了的大葫芦。
“有了这东西,就算说话声音不是很大,也能让很多人都听清楚,我们操练时用过,保证能让皇上满意。”他拿着这个土法扩音器,略得意地对小黄门道。
国子监领头的学生姓吴,来自荆州一个地主家。
他要在京城扎根有个大问题,他虽然是国子监众生里的一员,但并不突出,他的家虽然在当地有些名望,但这名望在京城里趋于无穷小,除了能让他做谈资之外毫无用处,所以,自然也没法帮他成为京官中的一员。
而京里那些非边缘化的职位,早就被同学里的京城官二代三代们预订掉,完全轮不到他这样外省入京人员,所以,他想要在京城出头只有两条路,一是在下次会试中拿个好名次,然后再在殿试中搏个出头,争取留京。
二是混到个会试的名次,然后榜上个京里的大佬,得到赏识,被亲点进入某个京城衙门,也算是实现了自己的大明梦。
但两条路里,前者太难走,如果容易的话他也不至于现在还在国子监里虚度时光,后者则太看机缘,毕竟大佬们不是每天扔石头砸人,砸中一个便收入府里一个。
所以尽管每一期国子监生里都有被高官挑走了学生的传说,但吴生也清楚,既然是传说,那么多半便落不到自己的头上。
但既然第二条路看的是机缘这种东西,那么没有机缘便可以制造机缘,或者说制造自己被看到的机会。结果,以吴生的聪明才智,在最政治正确的地方搞事就成了他首选方案,在永乐卖国这件事上做文章。
永乐一路带着草原人打回京里的事情,随着永乐的登基慢慢变成了众人皆知的事情,但鉴于这是他们老杨家的事情,所以大家都只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
这其实也是杨摄政的策略,一件不容易让人接受的事情只要让它反复的出现,那么就算是不接受也会慢慢的变成习以为常。
他的策略很成功,本来一开始国子监的学生们也不过是仅仅表示了愤慨,但吴生敏锐地发现了其中的机会,马上开始大肆宣扬他的理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