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哭,我嫂子也哭,偏偏这时,我妈还给我嫂子打了个电话,一口喜悦:“惠芬,康康好了吧?手术还成功吧?”
我嫂子愣了最多两秒,“哇”一下又哭了,她支支吾吾,不成句子地对我妈解释了什么,然后两个人一起哭了起来。我听见我妈在咒骂,咒骂着何孟言,也咒骂着我,甚至要我偿命,还说“为什么死的人不是吴愉”。
这话我应该听了难过,应该受不了,但是我没有。我现在也觉得,为什么死得不是我,如果是我也许一切还好一些。
那天晚上如果有人经过医院的走廊,也许会觉得见了鬼。我就跟个鬼一样,坐在地上靠着坚硬而没有温度的墙一直哭,披头散发地哭,声嘶力竭地哭。最后感觉眼泪好像也哭干了,就哀嚎,然后嗓子好像也哑了,就浑身颤抖着不断呜咽。
我嫂子不让我见康康最后一面,她说我不配。其实我也能理解,她真恨我,也是该的,真的,就是我害死了聪明可爱的康康,我夺走了他年轻的生命。
第二天一早我妈就来了,在医院门口揪着我的头发打,将我扔在地上拼了老命地拳打脚踢,恨不得让我也横尸当场。嘴里还骂个不休,说她早就想我都交往些什么不三不四的人,总能拿钱回家。还说她当时就怕我走弯路,怕我出卖身体,结果这次倒好,我直接害死了我们家唯一的男丁。最后骂得也没什么好骂了,她就说我是嫉妒一家人为着康康转,才故意找何孟言演这出戏,为了害死康康。说要把我送警察局,让警察把我枪毙为康康报仇。
旁人指指点点,说三道四,但他们应该怎么也猜不出来,我们其实并不是苦大仇深的敌人,而是一对血浓于水的母女。
如果我是以前,我一定会反抗,至少不会被人这样当街暴打。但我现在只想被我妈打死,能一了百了也未尝不是福分。
我没想到,最后拦住我妈的,是周晏哲周医生。
他说我妈太过分了,别说是亲生女儿,就算是打仇人,打到这个地步也够得上故意伤害了。
我妈放声大哭,不理他的说辞,然后让我嫂子带她再去见康康一面,不再理会我。
我就这样,被自己亲妈打得头破血流,然后扔在医院外面。
周晏哲从地上扶起来我,说要带我去医院包扎。
我推开他,摇头表示不用,才艰难地挪了两步,就又摔倒在地。以前我被人打到脑震荡的时候,还能自己个儿打回去,然后活蹦乱跳地打道回府。我突然想起来,我这个特别会挨打的人,也好久没被打过了。原来这被打得本事,太久不练也会生疏。
周医生又上来扶住我:“走,别留这儿了,我带你回我们医院,我亲自给你上点药。”
我一抬头,目光耿耿地盯着他:“你不恨我么?”
“嗯?”他柔声。
“何孟言那么恨我,你不恨我么?我害死了滕思芸,又害死了我亲生侄子,我这种人,你不觉得可怕不觉得脏么?你还愿意碰我,还愿意帮我上药么?”我一连串抛出这些问题,我现在觉得究竟是谁害死了滕思芸已经不重要了,反正我是彻头彻尾的杀人凶手,多加几道罪名又如何呢。
“我不恨你,也不觉得你脏,而且我是医生,我不能见死不救。”他死死搀着我,怕我再次倒在地上,“跟我走,有什么事我们以后再说。”
我没想到,在我人生最绝望的时候,陪伴我的人是周医生。
在他那家熟悉的医院,那家见证了滕思芸死亡的医院里,他听我叙述了来龙去脉后,皱着眉道:“孟言不是那种会拿别人生命开玩笑的人。”
我冷笑着,不置可否。
“真的。”周医生却对此甚为笃定,“你知道他们这些商人,生意做得很大,为了利益总是要有牺牲的。但孟言,是一个很抗拒牺牲的人。”
为了说服我,周医生还举了一个例子:“就说他们在丰台那个项目吧,一直很不顺利就是涉及到拆迁还有环境问题。其实这种事儿,花点钱疏通疏通,根本不用管那些人,但是孟言一直要求把拆迁款落实下去。这个项目是卢川管的,孟言这个命令严重威胁了卢川的利益,所以他们俩一直水火不容。”
“你为什么突然和我说这个?”我突然警惕起来。
“我不想你误会他。”周医生认真地盯着我,“我觉得你能懂,你记得那次他为你挡一刀的事情么?那个老人就是丰台项目的受害者,孟言明明有一百种不损害自己利益的方式处理他,但他非要好好安顿这位老人一家,为此还不惜被砍一刀。”
我依旧没有说话,他对别人仁慈,也不代表会对我宽容。
“你知道这个老人后来怎么样了?”周医生无奈地笑了笑,“后来被卢川送去了精神病医院,瞒着孟言的。我听说那家精神病医院,正常人进去熬不过半个月,不是自杀就是真成精神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