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楶在京城的府第也是皇帝所赐,但按后世的说法,这种钦赐宅第都只有居住权,却没有所有权。意思就是,皇帝只是赐给你居住,而不是把这宅子就给了你。这也不是皇帝小气,而是京城里的房子原本就是稀缺资源,好的、连片的宅子更是不多。这朝局时常变来变去,换个宰相就得送出一套房子,皇帝也没这么多资源啊。
所以,一旦宰相离职或者年老致仕,这些府宅还得是还给朝廷,然后再赐给新一任的宰执。
而章楶现在住的宅子,秦刚并不陌生,正是之前赐给李清臣的那一套。
门外的巷子里,自然还是少不了排队求见章枢相的车马人员,在看到是相府自己的马车回来,这些人慌忙站起避让。看过车窗外的一张张脸,虽然这些府宅里的主人各不相同,可在院墙之外,巷子之中的这些人们,都总是上演着一幕幕极其相似的故事。
章楶正在家中等着秦刚,虽然看到随他一起过来的李清照时略略有点意外,但立即就提起了旧事笑道:“三年前,就在御街之上,把徐之从我手里抢过去的,就是你这个女娃儿吧!今天,我不过是还你一次,再把徐之抢到我府上来,哈哈哈!”
“朝中皆言,若论边功,章老爷子便是‘为西方最’,小女子平素总是听闻大名,今天正巧能有这个机会,便就跟着徐之过来了,章相公不会不欢迎我吧?”
“哈哈,欢迎,当然欢迎。早就听说过李家小娘子伶牙俐齿,老头子我也一直很为徐之有所担心。所以,今儿倒要好好地帮他把把关!再多出出主意!”章楶却是一点儿也不客气地揶揄起李清照,“小娘子到时候可千万别哭鼻子哦!”
“哼!徐之的主意太大!就怕章相公帮着出到最后却是出不起!”李清照却是一点儿也不见生地,轻轻拎起裙角在屋里子四下走着并看起来,“你们先聊,莫管我!”
秦刚也是看得出,章楶对于李清照并无反感,反而却是有着一见如故式地宠溺式喜爱,也才没有加入到他们刚才的斗嘴之中,此时才一拱手道:“秦刚还未来得及恭贺章枢相回朝高就,荣登宰执!”
“莫说这些虚头八脑的话语!老夫已经连上了好几道的札子请求致仕,估计也没几天便就可以如愿了,趁着还能在朝中的这个位置上多坐两天,就想听听徐之你对接下来朝局的看法,也看看老夫是否还能发挥点什么作用!”章楶也不客气,让秦刚坐下来之后,直接点明了这次请他过来的用意。
“官家今年的改元,章枢相如何看待?”秦刚的开口也更是干脆。
章楶先是用眼光瞥了一眼正在屋内四处查探阁架上摆设物品的李清照一眼,却见秦刚微笑着回应意指无妨,便知其对小丫头的绝对信任,于是也不再遮掩,直言道:“前有太宗以‘太平兴国’而明大兴文治武功之策的类似年号,今便就有圣上欲以‘建中靖国’来平息党争伐异之风,老夫甚以为然,也是认为建中之政,宜更进一步方好!”
“哦?老枢相以为,怎样的更进一步才好?”
“徐之刚从宫中出来,却以此问题相询,莫非是从官家那里得到了什么重要的口风么?”章楶听得秦刚前面这两个问题逼问得有点紧,似乎背后意有所指,便顺口说了这么一句话,想来缓和一下气氛,却没有想到,秦刚听了他的这句话之后,却并没有半点想要反驳之意,依旧笑吟吟地看着他。
“啊?”这下轮到章楶大吃一惊了,“官家果真与你就此事问策了!”
即使在这朝堂之上,再也没有比他章楶更对秦刚有信心与认可了,但此时的他,却仍然不太敢相信皇帝会与秦刚谈及这样一个几乎是拜相前奏的国策问对的话题。
“过刚易折、欲速不达。少游还是给你起了个好字,徐之,要徐之啊!”章楶看似在回答问题,却是一语双关地在提醒秦刚当下面临的风险。
“谢章枢相关爱。秦刚一是并无问权中枢的野心,二是东南海事院这一两年却也少不了我的一番折腾。而且想必官家对此事也会是看得更清楚吧!”
章楶听了他的这话,才觉得自己刚才的担心有点多余了。再说了,皇帝之所以能够与秦刚谈论这样的国政大事,大约也是先行排除了让他位列宰执的可能,否则的话,光是自古帝王一脉的猜忌之心,也不至于会有类似的结果啊。
“以老夫之见,陛下若真心欲行建中之策,就不能还是如眼下这般,仍由新党一派处于独断专言之境,朝堂终究需要容纳更多的不同声音。”章楶虽然自己也是新党的成员,但他却是少有的能够看到新党执政弊端、且还敢于对此提出批判观点的人,“但是,也不能立即演化成旧党一派的东山再起。党争之害,在于任何矫正之举,都容易陷入到另一场党争之害中。由此而来,冤冤相报何时了?”
“章枢相说的好见解,只是如何施行为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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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为建中,那便要多给中间之臣一些空间。而所谓中间之臣,并非是指在朝堂之中那些不肯主动表态、爱做墙头草的投机分子。而是指那些能够容得下异己之见之臣,是指那些决不会用仇恨与迫害对待同僚之臣!”
“吾可不纳汝之言,然必扞汝言之权!”秦刚听得心有感触,顺口便将一句后世的名言用文言文说了出来。
章楶一愣,随即却是大笑道:“徐之总结得甚好,‘吾可不纳汝之言,然必扞汝言之权!’可以成为中间之臣之言行标准。中间之臣,可新党、可旧党,也可任何非投靠及划分党派之人。有此中坚形成,建中之策方才不会落入一纸空谈。”
“若是从朝局改制入入手,恢复重设左右仆射的话,章枢相以为,何人可为之?”秦刚眼光灼灼地把这一颇有些爆炸性的话题抛出,章楶听得呼吸一下子都开始急促了,一旁的李清照也被这个话题吸引住跟着坐了下来。
他们都明白,这样的话题,秦刚决不可能是兴口胡说,更由于在此之前,他又在宫中待了那么超乎寻常长的时间,在这句话的背后,它所带有的天子倾向的意味便浓重了几分。
“朝局虽亟须改制,但仍需注意平稳过渡!”章楶略略沉吟一二,便开口说道,“左相宜从当今宰执中选定,右相倒是可以从中间之臣中擢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