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首三位听得有趣,俱是大笑,再度相互敬酒。
李格非沉吟了一下道:“说来惭愧,就在两日前,这章子厚初登相位,就遣人寻我,说朝廷将会新立一局,专编元佑诸臣之章疏,意欲提举我为检讨。此前我还略有犹豫,想着要不要答应?刚才见徐之的坦荡气度,令我汗颜。现我意已决,明日便去回了这等腌臜的差事。”
陈师道与秦刚听了,也是肃然起敬。他们都知道,李格非虽然也因身为苏门子弟受到牵连,但是他毕竟还有两层强大的背景关系:
一是他本人在入京遇到苏轼之前,与其父亲均是出自大宋名臣韩琦门下,也能算得上是韩氏门生;再者其夫人为前任宰相王珪之长女,朝中仍有不少王珪的门生后人。所以,李格非如今的官位不仅在苏门弟子中甚高,新党之人对其,也多以拉拢为主,此事之由便是如此。
只是,拉拢不成之后,必然会是雷霆打击,这种行径,很符合章扒皮的风格,那是后话了。
而在当下,喝喝美酒,顺便再骂骂赵挺之这个卑鄙小人。
“履常叔,德甫也说他家大人是不对的,而且他是非常敬重苏大学士,也非常喜欢苏大学士的字画,你就让德甫过来玩吧?”李清照冷不防地开口对陈师道说,用的却是她非常极少的恳求语气,关键是她口中所提的德甫,正是赵挺之的三儿子赵明诚。
其实,陈师道之前因赵挺之的卑劣行为而对妻子说过禁止赵家人上门后,还是对这个外甥略有歉意的。之前他曾专门给黄庭坚写信推荐过赵明诚,说他“颇好文义,每遇苏、黄文诗,虽半简数字必录藏,以此失好于父。”
只是此时,他也只能板着脸道:“我只禁止他来我家,至于去别的地方,自是他的自由。”
秦刚闻此便递眼色给之前只顾吃东西的李迒,示意他不要忘了自己的任务,李迒看到后,便使劲地眨眨眼,以示没有忘记,可惜过于做作,被李清照看到后,有了点疑惑。
正在此时,突然听见黄小个在外面叫门,让人带进来便说,工部的郭侍郎家派来家丁,说有要紧事想请秦刚过府一叙。正好秦湛知道他来了这里,于是黄小个就赶紧过来。
“郭侍郎找我?还这么急?”秦刚皱了皱眉,一抬眼,却看见李清照似笑非似的眼神,赶紧避开,没去理她。
还是李格非先开口:“郭侍郎有请,徐之还是先去为好,我等随时都可再聚。”
陈师道也是这个意思。秦刚只得再三抱歉后,随黄小个而出。
黄小个为秦刚叫好了一辆马车,说让他乘马车过去,而自己走回家就行了。
有了马车,去途变得极为方便,只是秦刚却在车里狐疑:上次的见面效果并不算太理想,今天却突然有请,还如此地郑重与客气,到底是为了何事?
很快来到了郭府,迎来的还是上次的管家,带去的还是上次的后院厅堂,只是这次坐在那里的没有了王夫人,却是身着官服的郭知章一人。
“秦刚见过郭侍郎。”
“看座,上茶。”郭知章的脸色虽然还如上次那样的刻板,但语气却多了几分客气。
秦刚谢过后端正地在座位上坐下,静候郭侍郎开口。
“先要恭喜贤侄此次进士及第,并且是高中一甲之榜。”郭知章说了此话后,语气又是缓和了不少。毕竟,这第二十名的的好成绩,也是令他对其高看了不少。
“秦刚也是侥幸,全赖天子垂青。”秦刚由于不知道郭知章的意思,还是依照此时的惯例一板一眼地谦虚道。
“贤侄既是明白天子垂青的道理,想必应该知道当今天子的志向,是要效仿先帝之圣明,恢复熙宁新政,自然,不希望有人反其道而行之。”
“秦刚明白。”
“你明白?你明白还会主动卷入《神宗实录》一案之中?你明白还会整日混迹于一众蜀党人群里?”
秦刚这下大约是听出来了,这次郭知章要么是代表了皇帝、要么是代表了章惇,来劝说自己的。于是,他便挺直了腰,一拱手道:“秦刚不太明白郭侍郎的意思。请问秦刚在《神宗实录》一书的编纂工作中负责哪一块?又或有何言行牵连至此?再请问秦刚结交的诸位师友,又有哪一位是朝廷定罪待罚的案犯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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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刚突然铿锵起来的话语,却让郭知章有些意外。
看来这个年轻人之前表现出来的谦虚恭顺不过只是一些假象,眼前的这股桀骜不驯的神态与语气,才是他应有的模样。
只是他为官居位多年,哪会被这两句反问难住,只是简单的哼了一声,便重新找回主动道:“老夫若非看重于你,又有夫人与小娘的再三拜请,哪会管你这等不清不楚的事情。”
郭知章把话转回到感情这份上,秦刚自然不能再次硬顶,只是简单地再次回谢。
气氛缓和回来后,郭知章也就耐下性来,告诉秦刚:此次科举,并不同于以往的哪次开考取士,而是全面启动“绍圣绍述”行动的号角,不仅仅取士的排名是根据考生对于新法的理解来参考,而且在正式授官前,一定要确认其对于新法的实际执行态度而定。否则,即使是能够保留已得的进士之名,但若没有其它的机会,就只能留在无望的待选之列。
秦刚听完一挑眉,对郭知章问道:“学生对新法的理解,想必陛下与主考官已经在考卷上给出了评价。而至于执行态度,难道不是需要观之以看后效么?”
郭知章见其油盐不进,索性把话挑明了,说章惇相公已经明确传言过来,只要他能当下表态,断绝与秦观、黄庭坚等一众人等的师承关系,便会兑现之前的诺言,授其门下五房之职。
秦刚听完,反而哈哈一笑,起身侧对于郭知章,朗声而道:“学生之前曾听闻郭侍郎奏章中有两句响当当的话说:‘忠于陛下者必见忌于大臣,党于大臣者必上负于陛下’。不知今天在郭侍郎的眼中,在下的恩师秦少游、师伯黄鲁直,以及已被贬往岭南的苏学士,他们到底是忠于陛下之人,还是党于大臣之人?学生愚顿,也谢过郭侍郎之好意,若是不问是非曲直,就算是进入中书门下担任要职,恐怕也能成为一个曲意奉迎的朝堂小人!”
秦刚的这几句话显然令郭知章极为震动。
正如其话中所提的那样,郭知章本人是极其反对结党营私,只是他的政治观点更加倾向于新法,所以才能在赵煦亲政之后被召回京城,而他与章惇、蔡卞等人的关系也颇为微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