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穰的大嗓门一下子把秦刚的身份说破了。
毕竟在八月下旬,从高邮而起的学生联名抗议行动,也波及到了东部的好几路地区,听过并知道秦刚的人不少,一下子便围过来好几个人。
是人便会分出群体,有认同且仰慕秦刚的人,自然也就有看着秦刚及当初的那篇文章极不顺眼的人。
所以,很快也有人故意放大了声音在一旁议论:“我怎么听说朝廷当初是对高邮军的解试成绩有怀疑的,这秦刚据说与高邮军的主考官知军毛泽民相处甚密……”
赵期听了皱了皱眉头,但却没有发作。岑穰却是一个直率脾气,两眼一瞪,冲着说风凉话的那两人高声说道:“有什么疑问直接当面讲来,背后嚼舌可不是君子所为!”
说那话的人也不是个善茬,却也不慌不忙地开口说道:“知高邮军的毛泽民是由时任礼部尚书的苏子瞻举荐的,这个邸报都有过,不否认吧?这苏子瞻是秦少游的老师,而秦少游又是这位高邮的新科解元秦刚的族兄,这些总不会是我编的吧?”
秦刚不由于抬眼看了一眼此人,却是一位锦服微胖的陌生面孔,因为今天来这里的都是京城以外的考生,能对他的事情了解得这么详细而且清楚的,说明来者不善啊!
不待秦刚开口,赵期已经上前一步,厉声喝道:“既然你的消息都来自于邸报,那么之后邸报上登出:朝廷钦差对高邮军的解试一案已经查明,其流程严谨、阅卷准确、成绩真实、取额无误,这个消息你却为何视而不见?还不赶紧向徐之兄道歉?”
赵期的不悦,还来自于对方竟对秦刚直呼其名,虽然后者本人对此并没有太多的感觉,但是他作为其朋友,却将此视为一种严重的挑衅。
“哦?还有此事?”想不到对方竟然脸皮很厚地接过话来,“在下只是一个白身,偶尔得阅邸报,比不得友约兄官宦世家,承蒙转告这一结果,今日算是终解心头之问,多谢了。那个,也在这里恭喜一下秦刚,哦,抱歉,应该是恭喜秦徐之,不知者不罪嘛!”
“你?”岑穰算是看明白此人就是来挑事的,气得就要上前斥责。
但在一旁显得非常淡定的秦刚先是一把将其拉住,看都没有看那个微胖的士子,而是对岑穰劝道:“年丰兄可曾读过《庄子》之秋子之篇?井底之蛙不可语于海者,非为其过,乃是拘于虚也。其可笑之处,在于以其跳梁于井干缺甃间而自得,以略胜于虾虫而四处聒噪。”
秦刚说的就是庄子所写的井底之蛙的成语出处,意思是井底之蛙未见识过大海并不能算是它的错,只不过是居住的地方过小而已。但是如果总是由此却成为自己到处聒噪、自鸣得意的话,则成为跳梁小丑而被人耻笑了。
这微胖的士子听之脸色大变,怒道:“尔指谁为这井蛙?”
秦刚早在意料之中地回道:“庄子亦有云:‘吾在于天地之间,犹小石小木之在大山也’,所以说,你我等众生,皆为这井底之蛙罢了,所不同者,在于有蛙自知、有蛙自夸而已。”说完便保持着微笑,看着对方。
秦刚的这番话,先是承认自己也算是这井蛙的一员,以免落人口实。但是随即又指出彼此间的不同,我自认相对于宇宙间的真理而言实属无知,但你却上蹿下跳,将自己的浅薄当成无知的资本炫耀。
微胖士子一时词穷。
岑穰此时才恨恨地加上一句:“况且‘不知者不罪’这句话,这得是要由别人之口说出才行。我从未见过以自己的无知而为荣的这种人。”
此时,却又有人站出打圆场:“大家都是同年考试的同学,没有必要争吵伤了和气。今年难得在此一聚,又逢新年喜气,我们何不以诗会友,来一场新年咏诗比赛呢?!”
“对对,以诗会友,秦解元也可以此证明自己的实力与水平。”
前面建议的人没什么问题,而跟着说出这句话的人就有点不怀好意了,赵期特意盯了对方一眼,因为这次的聚会是由他出面发起,虽然有的人会是其他人再叫来的,可是出现了像这样明显针并为难秦刚的现象,他的内心是有愧的。
而眼前讲话的这人又是一张陌生面孔,只能再看他们的身旁身后,终于看到了一个认识的人。此人名叫尹焞,洛阳人,乃是洛学创立者程颐在晚年所收的弟子。
于是,这些敌视秦刚的源头也就基本找到了——洛党对于蜀党的敌视,哪怕是在面对着共同的敌人新党即将反攻的今天,依旧是丝毫不减。
“彦明兄。”赵期叫的是尹焞的表字,“这些,都是你的朋友?”
尹焞却是面无表情地说道:“来这里的,哪个不是朋友。”说完竟转身走到了一边,意思便是不承认这几人与他有关,赵期却也无奈。
而现在,这两人所提议的“咏诗赛”的主意,却是不出意料地得到了在场大多数人的赞同。
毕竟,都是来京城赶考的士子,难免会有几个自诩在诗词上有两把刷子的,如果能在这种场合下作出好诗词,只要能赢得个名次,就算是在京城中扬出了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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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在几个倡议者的鼓动下,大家都回到树下的座位处围坐好。
坐下后便有人发问:“这么多人,怎么个比赛法?”
还是那个微胖士子提议道:“小弟浅见,不如模仿昔日‘兰亭盛会’的曲水流觞行令作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