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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大附中的领导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左思安这个棘手的状况。
这所学校有着详细而严格的校规,轻则警告记过,严重可至开除,可是左思安没有违反校规中任何一条。按照学校了解到的情况,她只是一个受害者。14岁的中学生竟然产子,这件事在大城市里过于骇人听闻,让所有成年人都感到不安,他们宁可私下唏嘘,也不愿意正式谈起。
经过反复研究,学校决定对这件事情采取冷处理,只是将议论得最活跃的几个学生通知来教务处进行了严厉训诫,同时通知各班班主任,提醒学生专注学习,不要轻信没有根据的流言。
新的学期开始,经过一个寒假,学校里对左思齐的非议由公开、密集的谈论,转为窃窃私语,不再那样喧嚣,却仍旧持续着。几乎所有的老师都回避正眼看她,更没有一个老师会点她出来回答问题,她同桌的家长甚至找到班主任,强烈要求为自己的女儿调换了位置。同学们对她的态度则走向两极,大部分人视她为异类,尽量疏远她,连刘冠超都开始躲开她,不仅不再陪她去食堂,放学后不再送她去车站,而且在学校碰到她还远远绕开,而另外一些从未打过交道的同学却开始找各种理由接近她。
她知道刘冠超的父母一直都不赞成他与她过分接近,对他的反应就算有些难过,也不准备去责怪。那些陌生同学的亲近让她先是诧异,经王宛伊指点后,她才明白,在刘雅琴编造并传播的那个故事里,她是离经叛道,早早体验了完整的恋爱的叛逆少女,而不是一桩强奸案的可怜的受害者,在这所重点学校里,那些处于青春萌动期的同学对她有了莫名的仰慕与崇拜。
被孤立是痛苦的,因误解而来的接近也并不能安慰她。可是她又多少觉得,她得到了某种她并不期待的解脱。不再怀抱希望之后,固然没有患得患失的恐惧,同时也失去了那种让她保持温顺安静的力量,她内心的绝望、厌弃和愤怒情绪如杂草纠葛,以她无法控制的速度滋长。她无法再以一个乖巧的女孩子面目出现,当然更不愿意费尽心力装得跟同龄人一样。
她一直绷住的一口气彻底松懈下来,名正言顺地不理睬那些非议,无视那些笨拙的接近,与此同时,她也再提不起精神维持专注学习的状态。
师大附中有着高强度的学习进度与密集的考试安排,任何一个学生成绩掉队,在几周测试之后便非常明显,班主任并没有像对待其他同学那样直接找左思安谈话,而是再次打电话请来了于佳。
于佳只能全盘接受老师提出的批评,表示要跟女儿好好谈话,督促她将心思放回到学习上来。可是该怎么谈,于佳全无头绪。
她一向在学习与工作上表现优异,在她看来,取得好成绩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她从来没想过女儿会有这方面的问题。可是,她也知道,女儿跟过去不一样了。左学军告辞返回阿里时,左思安没有流露出任何离愁别绪,只淡淡说了声“再见”,甚至没有送他下楼。
于佳并不赞成女儿从前对父亲的过分依恋与维护,但这样剧烈的转变让她忧心不已。她无数次试图与女儿交流,左思安并不比从前来得没有礼貌,只是十分冷漠,不管什么话题都不愿意回应,应付几句后便将自己关进房间,今天也不例外。
于佳只得强行拦住她:“你这几次的考试成绩掉得很厉害,不如把试卷拿出来,我跟你分析一下问题出在哪里。”
左思安眼见无法脱身,只得在沙发上坐下,闷闷地说:“没必要分析,原因我知道,我上课不够专心。”
“小安,我知道你心情不好,需要时间……”
“时间?我最不需要的就是时间,我的时间充足得很,都不知道怎么打发才能过得快一点儿。”
于佳愕然:“小安,你不能这样自暴自弃。”
“我既没有旷课,也没有不做作业,更没有出去鬼混,哪里就够得上自暴自弃这么严重的罪名?”
“我不是这意思,但学生必须专注学习。”
“我已经当了快十年的好学生,现在提不起精神专注,也值得原谅吧。”
她如此对答如流,于佳又是意外,又是恼怒,只得强压着不悦:“小安,别的事情我都不想苛求你。但是学习这件事,我不能放低对你的要求,学生的职责就是好好学习,你现在处于一个关键时期,读到高二要文理分科,重新分班,一旦放松对自己的要求,成绩掉下去就很难再跟上。”
“勉强跟上,又有什么意义?”
“这关系到你的前途,我知道你没心情听我说这些话,但是我如果放任你,就是对你不负责任。”
“不要反复提负责任这句话行吗?我感觉我必须不断让你们负责,简直罪孽深重。”
“我们是你的父母,对你负责是应该的,我当然不能眼看你陷进不正常的状态里。”
“什么叫正常?只要我成绩保持在前十就算正常吗?”
“小安,你这个态度就不对。我不是只看成绩,但成绩证明一个人肯为前途付出多少努力。”
“你说的前途,无非就是要我跟你们一样,考上大学,找一份好工作,然后跟一个好人结婚,那也是有可能离婚的,又有什么意义?”
左思安不断说到人生的意义这个层面,于佳简直无言以对。她有严谨的科学头脑,一向认为生活必须有目标、有追求,并且不断付出努力,哪怕遇到变故,也要积极面对。她确信她的人生态度是正确的,从来没有被那种宏大虚无的问题困扰过。可是面对女儿如此意气消沉,她却完全束手无策了。
好在左思安也没有打算与她继续抬杠,反过来安慰性地说:“你也不用着急,成绩垫底确实不好看,我会尽量考好一点儿的。没别的事了吧,我先回房间了。”
左思安说到做到。接下来的考试略有进步,几周起起落落之后,开始神奇地维持在班级里中游偏下的水准,这当然不可能让于佳满意,不过再也不会让老师觉得有必要将家长叫来了。
现在她在学校唯一的朋友是王宛伊,王宛伊是个有个性的女孩子,跟从前两人同桌时一样,她们维持着平淡的交情,并不比过去亲密,不会像一般女孩子那样一有时间便黏在一起交换生活中所有琐碎的秘密,但碰到便会聊上几句。有时候王宛伊会在周末约她出去玩,并向她保证,一起玩的都不是本校“这帮只会读书的呆子”,她并没有兴致,但也不愿意总是拒绝,偶尔参加了一次。
来的大半是李洋的朋友,他交游比较广泛。那天天气不好,不能到室外打球,他们玩的形式其实非常单纯,不过是一大帮差不多大小的孩子打电玩游戏、打台球,然后凑钱到平价的KTV唱上两个小时的歌。左思安没办法像他们一样兴致勃勃,可是像她交出的学习成绩一样,她知道怎么待在一个安全而不显眼的位置,既不扫别人的兴,也不强迫自己凑趣助兴。
有一个陌生的男生努力想接近她,她并没有理睬,后来王宛伊也证实了这一点:“他是李洋的朋友,参加篮球比赛时认识的,经常一起打球,他说觉得你很神秘。”
她不愿意接腔,借口临近期中考试,不再出去玩,但那个男生却到学校门口等她,李洋和王宛伊叫住她,她只得过去打个招呼。他自动陪着她向车站走,同时自我介绍:“我叫徐玮铭,在汇宁中学读高二。”
“哦。”
“我想追求你,左思安。”
她被这个开门见山的表白惊到,瞠目看着他,他是个高大俊美的男孩子,头发剪得短短的,有着健康的肤色,微笑时露出雪白的牙齿,看上去赏心悦目。她也笑:“那李洋有没有把我的事告诉你?”
“他说了,我觉得没关系。人生经历丰富一点儿是好事。”
她被这个幼稚的回答弄得哭笑不得,略带嘲弄地说:“所以你来找我丰富你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