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光自从当众说出要禅让的话之后就基本处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慵懒状态,听宇文佑这一说,立刻小手一挥,开了金口:“是朕想得不周到,伺疾用不着这么多人,有皇后在就够了。几位皇叔和皇婶,还有四弟都回去吧。”
太皇太后勃然大怒,猛地挥落了玉枕,厉声道:“我还没死,皇帝就巴不得我死了吗?你见过谁家的老人生病了,身边只有孙媳妇伺候的?”
宇文光早就料到她不肯,慢条斯理地道:“孝道是要尽的,但是对孕妇也不能不尽人情,不然真出了什么事,也是散了皇祖母的福分。这样吧,今夜天气不好,雨大,宫门也锁了,七皇婶去后头姬慧那里将就歇息一夜。”
太皇太后被他将了一军,想起之前那个怯怯懦懦,什么都要问她的小男孩,心中恨意滔天,好好的孩子,就是跟着宇文初才学坏的。她把一腔怒火尽数撒到宇文光的生母徐太后身上去:“徐妃,你来扶我起来。”
徐太后手足冰凉,强颜欢笑地抬步往前走去,宇文光抓住她的衣袖,她轻轻摇头,坚定地掰开了宇文光的手,走到太皇太后身边,温柔地道:“娘娘是想坐起来吗?”
太皇太后一言不发,等到徐太后俯身去扶她,她对着徐太后的脸就吐了一口唾沫,厉声骂道:“你怎么教导的儿子,竟敢把祖宗留下来的大好基业随手送人,就算是败家子儿也没有这么大方的。是谁给他的位子?他问过我了吗?问过他父皇了吗?”
徐太后似是被惊着了,猛地往后一让,就被裙摆绊住,狠狠摔了一跤,后脑勺着地,当场就晕厥过去。
宇文光大怒,冲过来捧着徐太后的脸打着哭腔喊道:“母后,母后……”又看向太皇太后:“娘娘怎么能这样对待朕的生母?”
太皇太后冷笑:“你江山都不要了,还敢自称朕?最多给你一个王爵就算对得起你,徐氏充其量也不过就只能算是徐妃,还敢自称太后么?你父皇去得早,养子不教母之过,本宫怎么就不能骂她了?”
江州子正好进来,宇文光便要他过来给徐太后诊治,太皇太后冷声道:“不许!立刻过来给我看病。”
傅紫霏上前一步欲言,宇文光怒视着她:“傅氏,你若敢多说错一个字,你我不再是夫妻。”
傅紫霏尴尬地站在那里,小声劝太皇太后:“皇祖母不要生气,太后娘娘对您多孝顺啊,真出了事,也不好。”
太皇太后盯她一眼,没有言语。
江州子上前给徐太后看过,直截了当地道:“摔得不轻,得静卧观察,不然脑子里也许会留下淤血。”装晕装死都好,反正和太皇太后对着干的就是他朋友。
宇文光看都不看太皇太后,立刻就让人把徐太后送走。华阳王宇文信也趁着机会一并把华阳王妃给送到后面姬慧那里去了,还趁空和宇文佑说了一句:“多谢你了。”
“举手之劳而已,值不得什么,只求将来弟弟将死之时,七哥替我美言两句。”宇文佑直言不讳,袖着手低声道:“以七哥所见,她还能嚣张多久?”
太皇太后之所以还这样嚣张,那是因为她的手底下还有人在,只要她手底下的人不在了,她还嚣张得起来么?
宇文信还不太敢相信宇文佑,只是笑笑而已。
宇文佑把视线落到了项城郡王宇文诺身上,宇文诺被刚才的一系列变故惊醒过来,却也不吵闹,安静地趴在静太嫔怀里,显得懂事又乖巧,他长得特别好看,看上去就格外招人怜爱。
宇文诺,宇文诺。正乾帝当年给他起这个名字,真的只是因为想要他一诺千金吗?宇文佑可不这么看,这一诺千金也不知道是谁的诺言呢。静太嫔年轻貌美,可比另外几个皇子的生母漂亮知趣多了,如若不是正乾帝死得太早,宇文诺未必做不得太子。
如今小皇帝不得太皇太后欢心,下一步,太皇太后是不是想要换个孙儿做皇帝呢?如果这个孩子出了意外,会怎么样?
静太嫔察觉到宇文佑的注视,有些惊慌地把宇文诺搂紧了些,用她宽大的袖子把宇文佑的视线阻挡住。宇文佑勾起唇角,讽刺一笑,只是用袖子就能挡得住死亡的脚步么?挡不住。
这边宇文光送走了徐太后,走回太皇太后病床前去,发着狠想说几句狠话,对上太皇太后阴冷的眼神,就又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颓然道:“我累了,也要去歇息一下,皇祖母你保重。”
太皇太后冷笑:“你敢不孝?”
“皇帝我都不想当了,皇祖母也没有再把我当成皇帝看,我还有什么好在乎的?”宇文光破罐子破摔,大步出了殿门。轿子走了一段路,他示意宫人停下来,从窗里往外看,从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到姬慧的居所,那里灯火安宁,有着和这边完全不同的感觉,宛若风雨里的一座避难所。
蒋又圆深知其意:“陛下,这风大雨大的,您要不要到里头去喝杯热茶再走?”
宇文光摇头:“不了,姐姐是好人,会害了她的。走吧。”
又是姬慧。追出来试图挽留住宇文光的傅紫霏站在廊下看到这一幕,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将自己的掌心掐了又掐,阴魂不散的姬慧啊,怎么才能让姬慧死得干净漂亮呢?
是的,她和宇文光年龄相差很大,彼此也互不喜欢,更没有圆房,但好歹宇文光还是她名义上的丈夫呢,姬慧凭什么就能先得了宇文初的敬重,又得了宇文光的喜欢?就连太皇太后,似乎都要格外高看姬慧一眼,她受不了。
这一夜,注定是个无眠之夜,狂风骤雨肆虐一夜之后,终于在天将亮时风停雨住。清晨,等候在崇政殿外的大臣们小声地就昨夜那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兴奋地交谈着,认为这场雨下了一夜,至少可以缓解一下旱情了。
有人不经意地抬头看了一眼高高的九州台,然后骇然地睁大眼睛捂住了嘴。同僚发现他的异常,低声问道:“怎么回事?”他只管指着九州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