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雪村先生年迈而雪鹰年轻,他之前竟然未过多留意两人眉眼间微妙的相似,现在这份相似完全可以成为力证,至少能够让雪鹰见老先生最后一面。
妻子被孩子们扶到一边,细碎的抽泣声中,雪鹰一个人站在病床前。他看着安静躺在那里的那个老人,心脏好像被谁扯动了一下,刚擦净的泪水再次流下。
雪村斋没能等到想见的人,到死也没有完全闭上眼睛,雪鹰于是伸出手,轻轻抹下他的眼帘。
他的动作轻得像那些絮样的雪。
一时之间,所有工厂、梅花、火光,以及冬日的原野在他记忆中蜂拥而来,他觉得哪里都是沸腾的喧嚷,许多人的声音,许多人的面容……最后那些面容定格了,破碎了,变成仰起脸向他笑的小孩子,小孩子笑起来像开在窗前的梅花。
将他从痛苦洪流中打捞起来的人,衣角上也有着鲜艳的梅花。梅花点缀她素淡的裙摆,连带清冷的声线都温柔起来。
【你便做我的信客吧。】
【一年一年,往春天飞去。】
许多人怎么也无法合上的眼帘这一次终于闭合,雪村斋闭上双眼,做了一个很长的关于冬天的梦。梦里,邮差叮叮给他送来兄长的书信,他举着信,快乐地奔跑在冬日原野上,信纸像只风筝飘在他头顶,阳光透过信纸,将那些字句一句一句投入他心底。
他眼角落下一滴泪水。
【哥哥,我给你写了一封信。】
【其实好像算不上信。】
土御门伊月打开雪村斋交给他保管的画,画的背面粘了一个长条小包裹,拆开包裹,是一支录音笔。他拿着录音笔,按下开关,将录音放给在座的人听。
这些人中,有北条早叶,有知道几乎全部情况的雪村斋的妻子,还有他的孩子们。其他人,土御门伊月拒绝他们旁听,因为这是一封充满柔情的家书。
【没想到就算长大了,我还是不怎么会写信,真是个笨孩子……】
【从邮局找到的最后一封信里,哥哥给我讲了冬神和春神的故事,我记忆犹新。】
【可那封信分上下,下篇,我永远收不到了。】
【雪鹰最后怎样了呢?冬神的心意传达到了吗?我无从知晓,却一直坚信——】
【冬神的信件……最后一定送到了……】
【送到了春天里……】
【因为你看呀,哥哥。】
【梅花漫山遍野开遍了。】
雪鹰的眼泪霎时间夺眶而出,逐渐模糊的视野中,盈盈眼泪似乎将一切都笼了一层柔光。俊秀的少年捧着那幅画低垂眼帘,画上,有冬有春,原野之上开满小火星一样的梅花,大孩子背一只旧背包,牵着小孩子的手,一起向前走。
他们脚下,寒霜凛冽。
他们面前,繁花旖旎。
土御门伊月突然神情一动,将画交给北条早叶捧着,自己整整衣襟,对身边的式神低语几句。然后他牵起夏目的手来到庭院中,让他按照自己教的方法打开灵视。
夏目乖乖张开灵视,只有特殊之人可见的世界中,他看见那被水雾氤氲的古树上,坐着裙裾迤逦的神明。
不是一位,而是两位。
“冬与春之神光临,有失远迎。”土御门伊月抬起头,自然地寒暄道。庭院里神明不少,故而两位神明突然造访,他并不觉得多么惊异。
春之神柔和明媚,她歪着头,鹅黄裙裾点缀翠色,明如春日溪水眼眸仿佛在询问——
【冬春同时来此,你好像并不惊讶?】
“之前就猜到了一点。”土御门伊月抬起眼帘,神态沉稳,“雪鹰说他们已经被抛弃了,再无神明让他们送信,那个时候,我就隐约有了一点猜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