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哗哗倾注,遮头顶的斗笠蓑衣派不上多少用场,等踏进大宅门,又是全身湿淋淋的。
钱雪背着个小包袱,里头是全家的几件夏衣,闵大妮身上大包袱里裹着棉被,钱根兴扛着家里所有能用的铁制品,锄头、镰刀和铲子等物,实在寒酸又狼狈。
饶是这样,大力婶子还是非常羡慕他们,他家可是啥都没抢出来。
意料之中,大宅子倒座里已待满了人,哀声叹气,跺脚咒骂老天,祈求菩萨保佑的,闹闹哄哄,一片愁云惨淡。
几人挤进去,把包袱放地上,钱雪抱着大宝在包袱上坐下。
“忠良,你就陪在这里吧,我跟大妮回去再拿些东西过来,阿雪挖上来的菜,还有一些粗粮都要拿过来。”钱根兴道。
“还有后院的那头猪,也得抱来。”闵大妮道。
钱忠良蠕动一下嘴唇,最终点了头,看着媳妇和老爹又冲进了雨幕里。
这座宅子地势修得高,屋子里没有进水,可人来人往,青砖地上也很快湿漉起来,整个世界恍如用水塑成的,到处都是湿淋淋的。
“希望明天别再下了。”
有个老爷子双手合十,也不知跟哪路菩萨诚心祈求着。
可他们的意愿老天爷究竟没有听到,泼了性子似要狂下一场。
艰难熬过一夜,次日晨,雨势转小,淅淅沥沥,看着似要停,众人大喜。
“没大事,这雨到下午就该歇了。真是大暴雨啊,我们这块地儿好几年没下过这样的大暴雨了。”老爷子故作轻松道。
“可怜我的屋子都塌了,接下来不知该住哪呢!”大力婶子悲呼道。
“没事,等雨停了,大伙再帮你家搭起来,人没事就好。”钱根兴劝道。
“是啊,大力婶子,别难过了,人没压着就好,我家屋也塌了半边,只能等天晴了再重新盖了。”曹芳接话道。
“你家屋也塌了。”大力婶子一下来了精神,拉着曹芳去一边诉苦了。
正说话间,黄德全同着邓红军、汪国英、田四海等人走进了南倒座,有人让了张长凳出来,黄德全最后同邓红军一起坐下了。
“正好大伙都在,我们开个大会吧。”黄德全清了清嗓子,拿过腰间的烟杆,从烟袋撮了把烟丝按进烟斗里,边说道,“这场大雨下得猛,也不知道后头还要不要下。地里算是废了,前头种下的玉米,稻子全泡烂了,山头上的没泡水,估计还能保下一些。”
“是啊,支书,你说咋办呢,大力和曹建国家的屋子都被水冲塌了。”
“这事先放一放,人没出事就好。”黄德全环视一圈,压了下手示意众人安静,“今天这大会呢,大伙一起商量商量收上来的麦谷吧。”
邓红军开口了,“昨天直接剪下的麦穗全浸过水,这天气,不出两天就得冒芽、发霉。”
“有啥办法,发霉是一定的了。”有人叹道,“湿成那样了,全堆在一起。”
“用炕头烘吧。”也有人道。
“烘干的麦子不比晒干的,不经放,容易烂,还招虫。”
“这所宅子里头才五个炕,连轴烧上,没个十天半月的,也烘不完这些麦子。”孟玉坤道。
“是啊,自家全浸水了,想烘也没炕啊。”
“要不赶紧粜了。”
“咋粜啊,湿谷不收。就算你少晒两个日头,粮站的人也得说嘴。现在外头全是水,出去都没法出去。”
“支书,你的意思呢?”大力道,“要不,把谷子分了吧,一家拿个几十斤,就算坏也坏他娘个肚里。”
“对,分了吧。分了麦子大伙逃洪水去吧,有亲戚的往亲戚家躲躲,没亲戚去县城,省城,等水退了再回来,总不能被水困死。”马上有人应道。
“钱大力,你瞎叨叨啥呢,这麦子咋能分。”邓红军眼睛一瞪,冲大力嚷道。
“队长,我家屋子都没了,不分麦子,这不让我家干等着饿死吗,哎呀,我不要活了,这日子还咋过。”大力婶子不舍他男人被骂,立马还嘴道。
麦子收上来,是不能先分的,得粜了公粮,剩下富裕的,才每家每户分上一点。
“就算要粜公粮,也不能粜湿谷,到时烂了一仓库,这不是危害社会主义嘛。”钱根兴直接把话甩到邓红军脸上,“我同意大伙分了。”
邓红军白了他一眼,没敢开骂,想了想道:“我们把谷子挑到山洼村,那边地势高,到了那再想办法。”
“粮食去了别人家,能说得清吗,我也同意大伙分了。”孟玉坤道,“支书,你的意思呢?”
“支书,分吧,我们同意分,大力说得对,有亲戚的就去亲戚家避避,我们这么多人全去山洼村,也待不下啊,再说了,谷子到了那,真有嘴也说不清,谁知道是你钱营村种的,还是山洼村种的呢。”
众人喧哗起来,纷纷要求分了谷子,各自逃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