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拓跋宏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朕要是不同意你的话,就是不圣明了?”
“皇上天纵之才,必定圣明。”冯妙不卑不亢地作答,“如果夹竹桃粉是李弄玉放的,那么至少有三处疑点。”
她声音清脆如黄莺出谷,朗朗而谈:“时机不利,是第一疑。众目睽睽之下,用粉末投毒,最容易被人发现,倘若果真有歹心,为何不通过饮食、熏香、日常用具,慢慢谋划?”
“效果不佳,是第二疑。夹竹桃粉的药效,在不同的人身上,会各不相同。有人或许会滑胎,有人却只是呕吐、无力,远不如麝香、红花药效强烈。”
“动机不明,是第三疑。倘若林姐姐滑胎失子,对她并无实际的好处,没有好处的事情,谁会拼了性命去做呢?”
下夹竹桃粉的手法十分拙劣,几乎是漏洞百出,冯妙的“三疑”说法一出口,便再没人接口言语。李弄玉仍旧姿势端正地跪在原地,似乎全然不为别人的善意有丝毫动容。
拓跋宏手指一下一下地敲着床榻边的填金雕花,看着冯妙。每次她妙语连珠时,身上都像笼着一层淡淡的光华,不像林琅那样一味柔婉顺从。罗冰玉的栽赃,他从来没有相信过半句,因为他相信拓跋勰的眼光,李弄玉这样一个清冷自负的女子,必定不屑于做那种见不得人的事情。
他不置可否地笑了一声,对冯妙说:“很好,你对这些阴毒手法很熟悉是不是?从今天起,你每天到长安殿来,替林琅尝药,直到林琅腹中的孩子顺利出生。”他一字一字地说:“朕很看重这个孩子,不准出任何差错。”
身后站着的莺莺燕燕中间,传出轻微的嘲笑声。宫中各殿都设有尝药太监,一向由最低等的太监、或是犯了错的宫女担任,皇上是在不动声色地折辱她。
冯妙低垂眼帘应声,她猜得透拓跋宏此刻所想,不管是太皇太后,还是其他什么人,把她放在这尝药,对待林琅时便不得不多考虑一些了。
“罗冰玉,”拓跋宏转向她,目光凌厉,语气不容丝毫质疑,“看来你不大记得清自己的身份了,需要朕提醒你一下,你今天就迁出揽秀殿,到永巷辟小室居住。”
“皇上,奴婢一时糊涂,求皇上不要赶奴婢出去……”罗冰玉膝行上前,想要抱住拓跋宏的腿哀求,却被他抬靴拨开。谋害皇嗣,这样的惩戒已经很轻了。
众人告退时,李弄玉从冯妙身边走过,一句话也没说,好像今天的事,与她根本毫无关系一般。冯妙知道李含真、李弄玉这对姐妹性情清冷,倒也并不在意。反倒是王琬经过她身侧时,似乎满脸替冯妙不值的样子:“替别人解围,倒给自己惹了一身麻烦,怎么有些人连投桃报李都不懂?”
冯妙抬眼看向她:“姐姐饱读诗书,莫非不懂得‘不可忘,不可不忘’的道理么?”战国时有谋士劝谏信陵君,别人对我的恩惠,不可忘,我对别人的恩惠,却不可不忘,如此才能长保安宁。看王琬脸色忽青忽白,冯妙点到即止,转身离去。
走到炽热耀眼的日光下,冯妙才停住脚步,她依稀觉出自己变了,对心怀恶意的人,便应该给她们一点教训。她说不出这变化是好是坏,就好像再怎么忐忑不安,她还是头戴点翠金簪,出了甘织宫。
长安殿里的事,第二天就传进太皇太后耳朵里,她命罗冰玉在长安殿门前长跪三个时辰,向林琅赔罪,还专门挑了中午太阳最毒的时辰。据说罚跪之后,罗冰玉是被小太监用软榻抬回去的。
太皇太后又命崔姑姑选了两名最擅长药膳调养的老宫人,照顾林琅的饮食,同时又通传各宫各殿,林琅养胎期间,不得随意打扰。
冯妙按照拓跋宏的意思,每天到长安殿,饮食汤药都要经过她先尝一遍,才能送给林琅服用。她原本对崔姑姑选来的两名老宫人不大放心,暗中留意观察,却发现她们尽心尽力,方子、食材都精挑细选,并没有不妥当的地方。
不准打扰的口谕,对拓跋瑶毫无效果,有时清早、有时傍晚,拓跋瑶总会到长安殿来。当初冯妙用来吸引她的那一手小把戏,现在被拓跋瑶玩得十分熟练,时不时拿来逗林琅开心。每次拓跋瑶来时,长安殿内总是笑声不断。
隔着轻薄纱衣,已经可以看见林琅的小腹微微隆起,拓跋瑶把手放在上面,眨着一双大眼睛问:“这里面真的有我小侄子么?”
林琅被她说中心底隐秘,眼眶情不自禁有些泛红,这孩子的确是她的侄子,只不过……
拓跋瑶把整个脸都贴上去:“小侄子,我是你姑姑,等你出来,姑姑那些好玩儿的东西,都送给你玩。”冯妙看她一脸认真的样子,像下了很大决心似的,撑不住发笑:“公主不如早早选定驸马,那些好玩儿的、好吃的,舍不得送出去,就索性留给自己的儿子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