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让卢清然心中很是不快。范阳卢氏与荥阳郑氏之间,向来有些彼此看不惯,卢清然把脸一沉,把绢帕捏在手里冷冷地扇着:“我心里又没有鬼,小心什么?”
郑柔嘉十分沉默羞涩,眼看自己的姐姐被人羞辱,连辩驳的话也说不出来,拉着郑映芙便要往回走。卢清然站在原地,依旧不依不饶:“荥阳郑氏,怎么选了这么两个没用的人来?一个痴傻,另一个倒像闷嘴葫芦一样。”
冯妙注视着郑映芙远去的背影,用宁神的夜交藤替换她每日汤药里的灯芯草,果然管用。接下来,还需要一个合适的时机。
从那天露面开始,郑映芙清醒的时间便越来越多,只是仍旧寡言少语。郑柔嘉每天都会带着她出来散步,绕着湖面慢慢地走。
某天下了大半天的雨,直到傍晚才放晴。屋子里闷热难忍,各家小姐都拿了纨扇到院子里闲坐。郑映芙也从毓秀殿里出来,沿着那条一成不变的线路走过去。冯妙隔着镂花窗子,估计她快要走到落水的怡然堂附近,转身叫来忍冬问:“我让你蒸的桂花糕,好了没有?”
忍冬指指西偏殿里的小厨房:“还在锅上热着呢,娘子现在要用么?”
冯妙摇头:“我现在没胃口,你用食盒装些桂花糕,叫个力气大些的小太监,给怡然堂的高小姐送去。桂花糕一定要趁热才好吃,务必要快些送去。”
忍冬答应着出去,不一会儿,冯妙就看见平常在畅和小筑外面伺候的小太监,提着食盒匆匆而去。因为冯妙再三叮嘱了要趁热送到,那小太监走得飞快,靠近怡然堂时,郑映芙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侧身躲到路边,一抬头,刚好便看见那小太监冲着自己疾步走来。
郑映芙脸色剧变,双手抱住头颅,“啊”的大叫出来:“是他!是他!他要杀我,别过来!”小太监被她吓了一跳,知道这位小姐神智不大清醒,也不行礼,加快了脚步往怡然堂走去。郑柔嘉扶着她柔声安慰:“姐姐,那是园子外头的公公,别怕。”
“柔嘉,连你也觉得我犯了疯病是不是?”郑映芙一把抓住妹妹的手,“我没有,我没有,那天我被人推下水时,水面上有亮光,刚好映出了身后那人的样子。虽然看不清脸,可是我看见了他穿着太监服饰,衣摆上还垂着紫色穗子。”
她见郑柔嘉似乎不信,又见那个小太监正要进怡然堂的门,忽然挣脱了郑柔嘉的手,向怡然堂直冲过去:“高照容,我知道是你,我看见你那天晚上,跟那个太监模样的人在一起!”
九转回廊下,正在比对绣花样子的待选娘子们,听见她的话,都放下了手里的东西,转过头来看。自从溺水痴傻之后,郑映芙还是第一次口齿清晰地说出这么多话来。可这话的内容,却叫人悚然心惊。
郑映芙跑得飞快,连鞋子都甩开了,郑柔嘉在她身后紧追,可她穿着薄地的丝绒绣鞋,根本就走不快。眨眼之间,郑映芙已经推开了怡然堂的门,一阵风带得梨木小案上的佛笺纷纷飘起、沙沙作响。
怡然堂原本就是个四面通透的佛堂,大门一开,里面的情形便一目了然,可那情形,却让人惊讶得瞪大了眼睛。高照容正跪坐在梨木小案前,握着笔抄写佛经。在她身后,穿水天青色常服的男子,人坐在她身侧,手却绕过她的肩膀,握住了她小巧的柔荑。两人几乎面颊相贴,一笔笔一起写下一行字。
风吹乱了纸面,那男子不悦地抬起头来,眉目俊朗的面容,让郑映芙面无血色。因为那男子,正是拓跋宏。
“皇上……”郑映芙此时也知道自己闯了大祸,膝盖一软便跪下去。
拓跋宏满面怒气,高照容却忽然狠狠推了他一把,眼泪像汩汩的泉水一样,迅速打湿了小案上的纸笺:“皇上只说来看我抄录佛经,现在却被人撞见我这副样子,照容本已经发愿在佛前诵经十年,现在……现在还有什么颜面见人。”
“照容,朕真心喜爱你柔婉动人、聪慧灵巧,”拓跋宏抬手抹去她脸上的泪,“你在佛前发愿,便是要得一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朕便做这样的人,如何?”
高照容却哭得越发伤心,直把他往门外推:“皇上快走吧,照容现在已经羞愧难当,难道皇上非要逼得照容自刎明志,血染佛前清静之地么?”
冯妙此时也已经踱出西偏殿,站在不远处看着。高家小姐的演技实在高超,哭得梨花带雨,只可惜,还是露了一点破绽。一个哭倒在梨木小案上的人,还会记得避开砚台,免得让墨汁染脏了衣裙,又怎么会是真的伤心欲绝呢?
她不过是想引着郑映芙,说出那晚的元凶是个太监,没想到却引出这番事来。原来高照容身上那股奇异的气味,是从拓跋宏身上沾染的男子气息,从高照容一进宫起,他们就已经开始私下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