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熙叩首恳求:“妙儿从小都不曾受过这方面的教导,若是她不愿意入宫为妃,臣恳请太皇太后不要逼迫她。”
护甲的金面在桌上轻轻一扣,太皇太后的声音冷冽不带一丝情感:“哀家从不逼迫人,肯或者不肯,哀家只叫她自己决定。”
甘织宫内,此时也飘着袅袅药香。那天晚上,冯妙一进门,就看见文澜姑姑站在雪地里,眉毛上都结了一层白白的清霜。从那天开始,文澜姑姑便病了,而且病得来势汹汹,几乎整日昏睡不醒。
正月里忌讳看病煎药,太医署里本就没有人在,更别说是给一个甘织宫里的人看病。冯妙没办法,只能自己找些草药,用水煎了给文澜姑姑服下。文澜姑姑平日几乎从不生病,这一次,不知道是病重难医、还是这些药都不对症,药汁一碗碗灌下去,却丝毫不见起色。
冯妙忧心忡忡,却不敢在文澜姑姑面前表现出来,只安慰她说,用的都是温良的药剂,难免见效慢些。她捧着空碗出屋,刚掩好门,便看见予星鬼鬼祟祟地向她招手。
她伸手在予星额头上一戳,开玩笑地说:“没人催着你做事,就越发调皮了。”
“不是不是,”予星摊开手掌,一只草编的蚂蚱,躺在她手心里,“南面宫墙底下发现的,这几天,已经是第三只了。”
枯黄草茎编成的蚂蚱,样子却有点古怪,一只大的带着一只小的。冯妙一看便知道,是有人约她子时相见。她一共送了两只草编小狗出去,不用想也知道,这只蚂蚱是那个人送过来的。
现在的冯妙,已经不是刚进宫时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了,她也听人说过,在宫中天长日久,有耐不住寂寞的太监和宫女,会私下交好。其实她不大明白,私下交好究竟是做什么,她只是隐约觉得,好人家的女孩儿不该这样做。
“你脸怎么这么红?”予星伸手来摸她的脸颊。
“我热!”冯妙羞恼地推她一把,把手里的瓷碗放进她手里,“你这么闲,就去帮我把碗洗了,快去。”
予星刚走,冯妙便听到身后有人走来,转身去看,便见到素云径直向她走过来:“奉仪殿派人来宣你,已经在门外等了。”
冯妙微微诧异,她以为太皇太后早就把自己忘记了,没想到会突然在这时来宣她觐见。冯妙点头应下:“请姐姐跟来人说一声,容我整理衣装,再去拜见太皇太后。”
一年之后,重新踏入奉仪殿,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依稀仍旧跟从前一样,却又透着股陌生。冯妙在甘织宫并没有什么东西,不过是换了一身干净衣裳,又重新绾了发髻而已。
她依旧记得第一次进奉仪殿时学的规矩,快步走到进门后第五块青砖处,俯身跪倒,双手交叠放在身前,额头贴着手背拜下去。
刚要开口称呼太皇太后,冯妙忽然顿了一顿,太皇太后恩威难测,贸然开口,恐怕会惹得她老人家不快。从前在奉仪殿侍奉时,她总是自称奴婢,对太皇太后也不敢以姑母相称。此时正逢佳节,她又刚被人从织宫带出来,若是仍然这样称呼,恐怕听见的人会以为,她心中怨恨太皇太后,不愿跟她老人家亲近。
想到这,冯妙清清嗓子,重新开口:“姑母在上,妙儿给您磕头,惟愿姑母身体康健。”也不多说别的祝词,最简单的话,被她用清醇如泉水的嗓音说出来,反倒带着一片赤子情怀,格外惹人怜惜。
“好孩子,起来吧,这一年倒是瘦多了。”太皇太后招呼她到身前,慈爱地摸着她平滑的发髻,“在那里可好?”
冯妙眼中一酸,就要流下泪来,却强自忍住,此时说好或者说不好,都不妥当:“回姑母太皇太后,起先觉得辛苦,时间长了便习惯了,反倒比在家里时有意思得多。”她绝口不提在奉仪殿的事,只说好过在家中被嫡母虐待,这原本就是实话,任谁也挑不出错来。
太皇太后微微点头,这几句话的确进退得宜,理着她的衣角又说:“好孩子,你的委屈,哀家心里有数。正月里哀家事忙,刚出正月,便想起叫你母亲、兄弟进宫来,让你们见上一面。”
进门时勉强维持的冷静淡定,此时陡然惊破。在甘织宫里,冯妙想得最多的,就是阿娘和弟弟过得好不好。如今能让她见上一面,不管是为了什么,她都感激太皇太后的心意。
薄纱小帘后,影影绰绰地坐着两个人影。冯妙眼中珠泪盈盈,那人影就越发模糊。她向太皇太后看了一眼,便急忙忙地伸手打起帘子。
一声“阿娘”刚要叫出口,便硬生生咽了回去。小帘后面的人,并不是阿娘和弟弟。